再见,姐姐
再见,姐姐
一姐姐走了
姐姐走那天,我不在她跟前,这成了我一生的痛。
那天早上,我接到姐夫的电话,说:“你回来一趟,来看看你姐,她刚刚走了。”我僵住了身体,抓住老公的手哭着说:“姐姐没了!姐姐没了!”
草草收拾了一下,我们驾车去姐夫家。一路上,我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脑海里浮现的尽是与姐姐的过往。车子到姐夫家门口时,我跨出车门的腿瘫软下来,跌跌撞撞走到姐姐身边。她一身黑色的寿衣已穿戴整齐,双手叠在胸前,一动不动地躺在堂屋的板床上。冬天的早晨,她就这样躺着。我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一种彻骨的寒冷让我全身颤抖。我的姐姐才年过四十,岁月都没来得及白她的双鬓,老她的容颜,可恶的病魔还是带走了她。
望着那位称作“姐夫”的男人,我心里不知道有多恨——就在姐姐病逝的这晚,他还是外甥打电话把他从情人那里拽回来。我的姐姐,走的时候眼角还挂着泪,她该是多么的凄凉。三哥性子一向急,抡着拳头要打姐夫。大哥说:“我们好好送你姐上路!”
看了姐姐的遗体,我们去看父母亲。围着火炉,我们坐着,很久很久都没有人说话,只有柴火噼噼啪啪的声响。父亲最先打破了沉默:“走了,也是福。”母亲由默默流泪转而哽咽地哭出声来:“我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大她,送她上学,最后讨个‘白发人送黑发人’,叫我如何是好?”大哥安慰母亲说:“您也尽心了,这几年妹妹重病卧床,一直在娘家由您照顾着,大概也是不忍您劳累。我们都节哀吧!”
二写祭文的夜
按照家乡风俗,姐姐出殡那天,娘家侄子辈的人要写祭文诵读。以前村里那些说说写写的事,人们都找我父亲,可是轮到姐姐,说什么也是不能让父亲代笔的。二哥说:“你写吧!从小姐姐最疼爱你。”我恳切地说:“好!由我来写!”
那个晚上,我把自己关进书房,对着桌前那叠稿纸,我眼神空洞,思绪混乱。我不知道怎样追忆姐姐悲苦而短暂的一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和她告别。
以前听母亲说,生下大哥、姐姐、二哥和三哥后,父亲很想再要一个女儿,于是在猪年里,母亲生下了我,父亲用一窝的猪仔抵了超生的罚金。从此,我们家姐妹一派,兄弟一派。母亲说,是姐姐教我咿呀学语。父亲说,是姐姐牵着我蹒跚学步。我童年的记忆里,没有母亲的怀抱,没有母亲的吻,只有姐姐不着调的儿歌和温暖的小手。哥哥们常常笑着说,姐姐是我的小小妈。这句话,在我渐渐懂事后,体会越发地深切。
我上小学时,姐姐在县城读师范。每个月末回家,她总是瞒着父母和哥哥们,从书包里掏出一两件小玩意给我,或是我爱吃的零食,或是同学们稀罕的小人书。我上初中时,姐姐成了我的语文老师。她对所有的学生都很好,陪他们唱歌,教他们跳舞。那时,我觉得姐姐不再是当初那个只爱我一人的姐姐了,为此我没少难过。因为学习成绩下降,姐姐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狠狠地打我。晚上,她却在宿舍里用温毛巾帮我敷手消肿,语重心长地跟我讲知识有多么的重要。那时我便知道,姐姐还是我的姐姐,只是爱我的方式变了。
后来,姐姐为了人妻、人母。我也大学毕业、工作、结婚、生子。在不同的生活里,我们互相交换着心情和生活的琐屑。周末里,我们一起逛街聚餐;假日里,我们一起回家陪母亲话家常。生活在慢慢地富裕起来,而姐姐却患上了恶性淋巴脑瘤。我们寻遍了所有医院,姐姐的病还是在不可抑制地恶化着。我看着姐姐慢慢偏瘫,慢慢失语,慢慢失忆,慢慢失明……一个鲜活的至亲在我跟前就这样一点点地消逝……
那个晚上,我哭了写,写了哭……
三送姐姐去火化
因为姐姐是在编教师,火化后会有一笔安葬费。姐夫在告知我们一声后,选定第三天去火葬场。
我的母亲红着眼睛拉着大哥的手说:“能不能不去火化?我舍不得……”
父亲说:“人死如灯灭,你不要想太多。”
大哥宽慰母亲说:“正如父亲所说,您不必太过纠结于此。”
那天,送姐姐去火葬场的车队浩浩荡荡排了几里路——有她的亲人、朋友、同学、学生。我们的车子紧紧尾随着姐姐的灵车,一路上大哥和我都沉默着。一向木讷少语的二哥不停地抽着烟,而三哥则不停地数落着姐夫的不是。大哥许是烦了,呵斥三哥的不消停。一时间,除了车子发动机的响声,车内陷入了沉寂。我侧目向大哥望去,他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良久,大哥长长叹息一声。末了,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说:“好好送你姐!”
车子抵达火葬场,姐姐被推至炉旁,工作人员说:“亲人们再看一眼吧!”望着炉子里熊熊燃烧的火,想象着我的姐姐在炉里将是怎样的痛不欲生,我五内俱焚,嚎啕大哭起来。许是受了我的感染,屋子里瞬间填满了哭声。姐姐就这样在一片哭声中推进了炉子……
那个晚上,姐姐的骨灰敛入了那尊柏树棺木里,我的心一下子安静下来。想象着姐姐去了西方极乐,那里不再有病痛的折磨,那里不再有丈夫的遗弃;想象着在另一个世界里,她正与朋友一起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想象着若干年后,我也会去往她在的地方。这样想着,我便释怀许多。那晚,伏在姐姐的棺木上,我睡得特别踏实。
四送姐姐出殡
姐姐“上山”那天正好是2016年阳历年,冬日里难得的晴朗。母亲说:姐姐一生替人着想,所以天气晴好。
父亲说:姐姐生前喜热闹,路上烟火爆竹一定要备足。
大哥说:“放心,装了整整一车。”
二哥说:“乐队也请了两支。”
父亲还是不放心地看看我,说:“祭文给我看一眼。”
我从包里掏出来,递到父亲手上。他颤颤巍巍地戴上眼镜看起来,读至一半,老泪纵横。
三哥接过祭文说:“别看了。”
那天下午,姐姐的棺木在亲人的簇拥下抬到了那片山头。我亲眼看着姐姐躺下去,一锹一锹的黄土慢慢没过她……我的姐姐就这样长眠于大地了。我清晰地记得,那日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但我看着却像鲜血。
姐姐在的那座山头,前面是一片大湖,视野开阔,望着石碑上姐姐笑靥如花的脸,我想起了海子的诗句——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