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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街，善辩堂。
这里是天下第一讼师一锤先生门下弟子的聚集之地，专为平民百姓撰写诉状，出谋划策打官司。
颜棠身为善辩堂唯一的女讼师，更为珍惜这得来不易的身份。
她刚换了身干净衣裳坐下，小书童阿窦走了进来。
“花讼师，魏大公子来了，已经等了您好一会儿。”
颜棠点了点头，起身去了侧厅。
厅内，一身出尘银袍的魏霄正在看书架上的竹简。
见到颜棠出现，他眼神亮了几分：“魏某三穆茅庐，可算是等来花讼师为我写诉状了。”
“魏家堡这个官司跟当朝左相杜氏一族有牵扯，你把全部希望寄托于善辩堂，就不怕出意外吗？”颜棠认真问向他。
魏霄语气洒脱：“有你这个第一女讼师就够了，这些年就没见你在衙门输过哪场诉讼，倘若因我魏某输了，也值！”
两人多年前因一场诉讼不打不相识，早已成为多年好友，开得起玩笑也守得住分寸。
“小心一语成谶，不过这案子在我手里，输赢之定已十有八九。”
“够自信！”魏霄拱手表示钦佩。
蓦地，他又想起了什么，有些小心谨慎问道：“这几日我都看到穆凌之和左相之女同游，你跟他还好吧？”
颜棠眼神瞬间黯然。
前几日，穆凌之整日都不见人影，他说是在聚宝阁忙，原来……又是在骗她。
外面的雨敲打着琉璃瓦，一下一下像是打在她心上。
颜棠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他们只是在聊聚宝阁的事宜，生意场上不分男女。”
魏霄别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我看你还是当心为甚，男人是你的，那聚宝阁也是你的，可要看紧些。”
颜棠呼吸一滞，嘴上却还自欺欺人：“我跟阿凌青梅竹马，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心中有数。”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待魏霄走后，颜棠的心情却越发沉闷。
她靠坐在椅子上，有些疲惫地揉了揉揉眉心。
四岁那年，父亲宠妾灭妻，她被母亲柳氏从京城带到赣州，从此开始了母女两相依为命的生活。
自此颜棠认识了穆凌之，他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堂，再后来穆凌之科考失利，她便助他成立了聚宝阁。
而后，他们自然而然交换了生辰贴，定下了婚约。
整整十六年，穆凌之早已融入她的人生，刻入她的骨髓。
她没办法想象，没有他该怎么办。
想起穆凌之要自己照穆好穆奕萱的嘱托，颜棠收敛思绪起身去后厨亲自做了份养生粥，提去了穆府附近的静心苑。
穆奕萱身子虚弱，受不得风吹喧闹，这些年一直被穆凌之安顿在静心苑，有专门的医官照料，才稍许好转。
进到房间，颜棠不由愣了一下。

她没有想到穆凌之会在这里。

看到她，床榻上的穆奕萱脸色涌上一抹嫌弃。
“哥，今日筱柔姐姐为何没陪你一同来看我？她上次给我带的那个粥特别好喝！”
穆奕萱说着，故意看了一眼颜棠手里提着的食膳木盒。
听到杜筱柔的名字，颜棠没有说话，端着食膳放到穆奕萱跟前，语气还算温和：“趁热多吃点。”
穆凌之见穆奕萱接过粥，这才看向颜棠：“跟我出来一趟。”
院子里。
穆凌之负手而立，背对着颜棠。
“魏家的官司，你别再往下查，也别代写诉状。”
颜棠愣了一下：“为何？”
穆凌之语气淡淡：“杜家的事不是你能沾染的，牵扯太深对你没好处。”
颜棠微微一怔，他这是在关心自己？
目光触及穆凌之腰间佩戴的香囊，她心底刚升起的那抹荒唐念头骤然消散。
颜棠直直看向他：“你是在关心我，还是怕我伤了你想袒护的人？
一时间，气氛骤然紧绷。
穆凌之周身散发着一股冷意，不知是否被戳中心思。
“你若不听，后果自负。”他冷声道。
颜棠不想跟穆凌之再起争执。
“这个案子我可以转交其他讼师。”她深吸了一口气，“但结果还会是一样的。”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忽然问道：“身为百无败绩的讼师，你可会怕输？”
颜棠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穆凌之避开她的眼神，眼里闪过一丝复杂：“没什么。”
……
梅雨天，雨淅淅沥沥落下，颜棠亲自来魏府找魏霄说了换讼师的事。
他百般不愿，但最终还是允了此事，也明白她为何推脱。
离去前，魏霄沉声道：“允我多说两句，外头再说聚宝阁最近处事有些不对劲，你小心为妙。”
颜棠微微一顿，敷衍地点了点头。
回去路上，她心底还想着魏霄最后说过的话。
上次她给穆凌之送的信件，其实她随意扫过一眼的。
是京城寄来的一份商铺地契。
颜棠知道这些年聚宝阁经营不错，可若从赣州扩充到京城，羽翼是否单薄了些？
她知道自己不该多问，但心底总有些不踏实，索性转身又去了聚宝阁。
这一次，门使没再拦她。
可聚宝阁内却不见昔日的人声鼎沸，让她不由得疑惑不已。
颜棠径直上了阁楼顶层，到了穆凌之的厢房。
但她刚走到门口，却听得里面传来对话声。
颜棠的手僵在半空，隔着一扇门都能听见那熟悉的无情男音。
“颜棠不过是口齿伶俐了些，其他的她懂什么？”
那声音像把钝刀子，用力地剜向她的心口，鲜血淋漓，痛不能言。
她仓惶转身，落荒而逃。
喧闹的街头，人来人往，唯有颜棠一人孤身而行。
她看着昏沉的天际，又看着苍茫的巷口，一时间竟失去了方向。
突然，拐角处疾驰而来一辆马车，速度快到惊人。
“咴——”骏马扬蹄鸣叫。
车夫连忙拉住绳索，但还是没能控制住。
砰！
一阵天旋地转，颜棠根本来不及反应。
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流了下来，而后，陷入一片黑暗。
……
昏昏沉沉。
颜棠虚弱的睁开眼，看到自己已经回了穆府寝房。
她强撑着想从床榻上坐起来，一双大手制止了她。
“躺着别动。”穆凌之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颜棠微微一愣，有些忽闪地移开了视线。
房间里，突然陷入一片沉寂。
颜棠看着窗外，沙沙的雨声让她几乎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大夫说伤不重，但需静养几日。”穆凌之率先打破了缄默。
颜棠垂着眼没出声，胸口憋着的闷气让她开不了口。
穆凌之瞧着她爱理不理的样子，语气冷了几分：“好端端的自己往马车上撞，你是嫌自己命太大了吗！”
颜棠抬眼对上他的眼眸。
那双熟悉的眸子里找不出一点真正的担忧。
唯有不近人情的责备。
其实，她应该习惯的，他就是这样的人。
可还是会痛。
十几年，耗尽了一个女人一生之中最好的时光。
她将自己的全部都灌注到他身上，却得不到一丝回应。
“不会再有下次了。”颜棠叹息一声，不想多言。
穆凌之这才满意，脸上又恢复了以往的淡漠。
“听门使说，你今日去了聚宝阁？”他像是在提起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哗啦的雨声好像更大了，笼罩了颜棠的整个世界。
“嗯。”她哑声回应。
“你都知道了？”穆凌之的语气听起来很坦然。
坦然得像一把刀猛然刺向她。
颜棠攥紧了手，忍着疼问道：“为什么？”
穆凌之陷入了沉默，他看向窗户上不断滑落的雨滴，眼中好似有挣扎，又像什么都没有。
良久，他才低沉着开口：“你我取消婚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