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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浩然:山高水远是江湖

时间: 2020-03-13 06:09:22  热度: 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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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十五年春夏之交,正是长安春闱的时日。

一位目不惊人的中年男子,一路跋山涉水、饮冰食檗,从遥远的家乡来到这京畿之地。

这春闱折桂,扬鞭策马中一日看尽长安花,仿佛是一场从不间断的梦,他已期待了多年。

他叫孟浩然,尽管那时候几乎没有人知晓他的声名。

可是揭榜的那一刻,他愕然了。

他左找右找,却怎么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这场原本绮丽娟秀的梦境瞬间惊醒,只剩通体的冷凉、无边的落寞。

春闱落第,本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可是落到自己头上,终究是心有芥蒂。

这多年的寒窗苦读、诵经阅典,怎么就甘心化作一抹齑粉?

这朗朗乾坤,却似有天无日。

好在那个盛唐时代,除了应试中举之外,尚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利用诗文赢取声名,从而使上层社会的青眼相加。

这条仅存的入仕的羊肠小道,或许是他最后的希冀了。

于是,他靠他绝妙无伦的诗才,结交了许多达官显贵、富家公子。

诗书唱和,推杯换盏,日子好不快活。

和王维的结识,更是令他酒逢知己千杯少。

此时的他定不会想到,他日后会跟这个男人,成为山水田园派的代表。

孟浩然和王维骨子里都有一种寄情山水、快马江湖的情怀,两个人的结识可谓是一拍即合。

那日,王维正在宫中当值,因闲来无事,心中寂寞,便邀请了好友孟浩然一同聊天打发时间。

正在聊得兴起之时,忽闻唐玄宗圣驾已到。

孟浩然一介平民,顿时大惊失色,他像一个偷了东西的贼人般蜷缩于床底下,不敢触怒天颜。

玄宗李隆基发现了躲在床下的孟浩然,将他请了出来。

唐玄宗素来听闻孟浩然的诗名,却从未见过真人,为试他的诗才,便邀他现场作诗。

这场“面试”来得有些突然。

或许是因为春闱失意的情绪仍然漫漶不去,又或许是骨子里的田园之思溢于言表,他竟不由地吟起了这首《岁暮归南山》: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

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

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

这首诗显然是驳了玄宗皇帝的面子。

ldquo;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刚才还颤颤巍巍的孟浩然,顷刻之间把多年的积怨给倾泻了出来。

逆天子之龙鳞,这一生注定与朝堂无缘。

如同那后来的“奉旨填词”的柳永一样,孟浩然离了京畿之地,从此天涯沦落。

柳永尚可以浅斟低唱,眠花宿柳,死了还有青楼女子出钱安葬;孟浩然却只能孑然一身,浪迹江湖,从此不问世事。

仔细想来,即使当年榜上有名,步入朝堂,可是一入侯门深似海,又如何能安放这心中隐逸的情思?

既然朝堂容不下自己满腹的诗文,何不寄情于山水,快马走江湖?

人生本来就有许多选择,有些选择必定要根据自己的个性来安排。

断了入仕之念的孟浩然,一日来到建德江边夜宿。

湖水平静而澄澈,一轮皓月当空朗照。

他抚摸自己的须髯,想起半生无浮名,岂非如同这近在咫尺的广寒宫中人,遥看江清月冷?

可是有所失,也毕竟有所得。

这浓浓的羁旅之愁,也终于被山水之间的自在逍遥冲淡了。

他提笔写下了这首《宿建德江》 :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他早已忘却了一切,如同那白鹭飞雁,翱翔于天地之间。

想起年轻的自己,与那友人郑愔竹林抚琴啸歌,“一杯弹一曲,不觉夕阳沉。余意在山水,闻之谐夙心。”有山风,有修篁,有美酒,有琴声。

那时的生活,无忧无虑,好不自在。

远离了仕宦之途的孟浩然,再一次隐于鹿门山,与松涛清泉、林鸟山石为伍。

而和李白的相遇,就像是清风遇明月,两人个性中都有追求性灵飘逸洒脱的一面。

李白向来仰慕孟浩然的诗文,放在今天绝对是忠实铁粉一枚,平生共写诗十五首赠孟浩然。

那首着名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正是两人相交相知的见证。

开元二十二年,李白自安陆前来拜谒这位隐士。

走过迢迢山水,只见他白首仰卧松云之间,醉饮清酒,一派仙风鹤骨。

他让李白坐在自己身边,一同聆听山涧松壑传来的天籁之音。

李白折树枝为笔,信笔写下《赠孟浩然》: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这位孟夫子也慨然以杯盏相对,与太白相谈甚欢。

曾经的他,是多么渴望功名,多么希望建功立业。

想起年少的自己,曾经洋洋写下了这样的文字:

弊庐隔尘喧,惟先养恬素。

卜邻劳三径,植果盈千树。

粤余任推迁,三十犹未遇。

书枕时将晚,丘园日空暮。

晨兴自多怀,昼坐常寡悟。

冲天羡鸿鹄,争食羞鸡鹜。

望断金马门,劳歌采樵路。

乡曲无知己,朝端乏亲故。

谁能为扬雄,一荐甘泉赋。

若能效仿泼墨《甘泉赋》的杨雄,和功成身退隐于田园的陶渊明,人生死亦何惜?

其实自己梦寐以求的,是一种建功立业后的大隐。

一朝解甲归田,从此不问世事,看尽了人间烟火,阅遍了世事浮萍,一生岂非无憾了?

可是毕竟人生不是既定的棋局,长安城里的落第,注定了曾经的希冀一朝成了泡影。

那么,退而求其次,这些年鹿门山的山水田园般的日子,或许也是一种补偿了。

早年的隐居襄阳,毕竟少了些洞穿世事的洒脱;现在这种隐,谁说不是经历了沧桑世事后沉淀下来的大隐,是真正的萧然物外?

也许作为区区一介隐士,孟浩然不会青史留名;可是以他的冷傲不羁的诗才,和骨子里的狷介狂放,却足以流传千年。

晚年的他,终于可以抛下功名的念头,把身心全部交给山水洗濯。世间再无孟夫子。

他提笔写就《晚春题远上人南亭》:

给园支遁隐,虚寂养身和。

春晚群木秀,间关黄鸟歌。

林栖居士竹,池养右军鹅。

炎月北窗下,清风期再过。

翠竹当户,鹅鸣小池。轻摇蒲扇,坐在那北窗下俟清风,让每一寸肌肤都呼吸自然的气息。

没有了时间,没有了岁月,他凝成了魏晋中人,与支遁道人共话桑麻。

在他的世界里,生活俨然是一盏清茶,恬然自得。

他明白了,看穿了。

人的一生匆匆流逝,本就没有必须要做的事,没有必须要走的路。

何须留下千载浮名,何须身居庙堂开疆拓土,百年后终不过是黄土一抔,坟茔一冢。

还不如守着当下的精彩,让时间铭刻下永恒。

他在竹林修篁中,一袭白衣地离去了。

在他的江湖里,没有朝堂喧嚣,只有山高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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