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婆婆来了
一
国庆节第二天,孩子爸起了大早,收拾房间。他说一会儿要去接姑姑,昨天姑姑来电话,让去接她。
他姑,是我的姑婆婆。差不多八十岁了,在相隔二十几里外的农村住,我有好几年没见到她了,还真有点想她。
女儿小的时候,每到八月十五和春节,我们开车去她家,给她送一点东西。一路平坦干净的柏油路,两边树木高大挺直,再向远处,便是依稀的村庄。只是快到姑婆婆家的村子时,道路开始不好走,很窄的羊肠小道,颠颠簸簸。小道两边种满了庄稼。我过年去的时候,麦苗还很小,上面覆盖着一层薄雪。地里传来鸟的鸣声,远远看到有喜鹊落在地上。我和女儿很新鲜,惊喜地叫,车开得慢一点,我们多欣赏一会儿。这里空气新鲜,旷野无人,几棵树上的老鸹窝也很有趣。
过了这段小路,就是姑婆婆家的村子了。说实话,我去了这么多次,还不识路,有好多的胡同,曲里拐弯,车就到了她家门前。
那是一个典型的农村住宅,两扇不高也不大的铁门,都生锈了。门敞着,可以直接看到院子里面。一进院子,门旁边搭了一个架,上面爬满干枯的藤蔓,是丝瓜、扁豆之类的吧。
院子不是很大,向北走几步就是两间北屋。有两扇门,用塑料布封在门框上,门壁上挂有一个长长的弹簧。进去,外间屋挺大,中间有一木头柱子支着。后来我知道外间屋是把两间屋中间的墙拆去,两间合成了一间,所以比原来宽敞。外间屋有锅台、冰箱、大缸,还有南瓜、萝卜、面条、面粉等,简直是一个杂货铺。但地面是干干净净的。
里屋有一个炕,北墙上贴着中国十大元帅图画,因为墙壁有点黑,衬托的画崭新而亮眼。下面挂着相镜子,镶满了家人们的照片。
我去了几次,姑婆婆很少在家,都是出去看牌了。紧接着姑父去叫,我们在屋里等。她一进院子,便听到她的声音:“哎呀,瞧我,知道你们这几天来,没敢远处去!”紧接着,随着脚步声推门而入。姑婆婆很热情,拿出钥匙,打开靠墙躺柜的小锁,掀开木板,从里面拿出一个鼓鼓的花包袱。解开包袱,拿出一包方便面来,还有一个塑料袋。然后把方便面塞给我女儿,塑料袋则“哗”往炕上一倒,枣、瓜子都出来了。
闲聊一阵,姑婆婆便要做饭,但我们从不吃饭走。走的时候,姑婆婆让姑父往车上抱东西。白菜、玉米面、花生、萝卜、南瓜、地瓜……弄得车上都是土,我们不要也不行。虽孩子爸说了千百句,我们吃不了,但,姑婆婆非要看到我们捎了才踏实。
二
每年,姑婆婆和姑父到我家来两趟,一个是秋季,一个是过年后的春天。来的时候,自己坐公交车或跟车来。在那个时候,农村坐个公交车有多难,需要步行很长一段村子的路,到大公路上才有车,还不知道要等多长时间才能坐上。每次来,都是背着沉重的袋子,满满的各样农产品。他们来了后,自然,我们不敢怠慢,孩子爸总要做几个菜,拿出最好的酒招待他们。公公、婆婆陪着,说家长里短,
言谈话语中,流露出对现在生活的满足感,对未来生活的希望。姑父每月有六百块钱的工资,姑婆婆烈士子女补助几百元,两个人一千块钱够花,不管儿女们要东西,而且过八月十五、过年还买好东西,把孩子们都叫来,管他们饭吃。地一直种着,种的东西吃不了还能卖点钱。老两口将近八十岁,还在种地,真让人惊叹又佩服。
姑父八十多岁了,每年种高粱,收到家里后,自己削苗子刨炊帚、笤帚,缝蒸馒头用的帘子去集市卖。两个人吃饭有馒头,有点咸菜就行。姑父在村里还是一个很好的“厨房”,谁家红白事,他去厨房里做菜,人家都给他喜烟。他一看是好烟,舍不得抽,一次还给老公捎来几盒。
三
这几年,由于家里忙,八月十五、过年孩子爸自己去姑婆婆家。自从婆婆去世,姑婆婆一次也没有来。我有两年时间没见到她了。
那天,吃着饭,我八十三岁的公公拿着筷子突然发愣,对孩子爸说:“你姑多长时间没来了。”说着,眼一红,泪水贮满眼眶。他想姑婆婆了。
姑婆婆是他唯一的妹妹。当年,我公公的父亲参加八路军,被日军逮捕杀害。当时,公公才七岁,他妹妹五岁。当时,27岁的老婆婆领着两个年幼的孩子生活,日子过得艰难,两个孩子也遭了不少苦。
后来,公公出来工作,而妹妹嫁给邻村的一个农民。这个八月十五,孩子爸去姑婆婆家里看望。回来后,告诉公公,姑挺好,忙过这一阵去就能来看他了。
四
收拾完毕,孩子爸去接姑婆婆和姑父,我在家里忙活菜。听得开门声,我跑过去,紧接着,我愣住了,继而心里涌起一股悲酸。姑父拄着铁拐杖一瘸一拐地先进来了,本来高大的个子,矮了许多。后面姑婆婆也跟进来,弯着腰,步履蹒跚。公公吓了一跳。姑父说,前年一次骑车子卖东西摔坏了腿,现在刚好一点。过年时,大侄子去,叮嘱他回家不要说。这就是姑姑两年没来的原因,公公眼里瞬间掉下眼泪来。
孩子爸提着一个大袋子进来,还是捎了很多东西,煮花生、石榴、南瓜、丝瓜、鲜玉米。姑婆婆说,这花生都煮了好几天,因为打算来,早煮出来放在冰箱里了。孩子爸说,煮了好几天,快要坏了吧。我赶紧拍他一下,别乱说。姑父说,我在家里煎了茄夹子,大侄子该死不让捎。
摆上酒菜,坐下来谈天。姑婆婆说着家里事,姑父喝一口酒,再夹一口菜。姑婆婆说,几个孩子都很好,都很孝顺。因为腿摔折了,过八月十五都往她那里送包子,羊肉的,两人吃不完。说着说着,姑姑突然一句:“哥,那天你外甥喝醉了,他就打你外甥,结果,你外甥踹了他一脚,把他踹到在地上。”姑父一下子生气了,对着她瞪眼睛,高声说:“你啥也说,胡说说啥。”姑婆婆说:“这有嘛不可说的,又不是外人。”姑父说:“这个不要说,吃菜堵不住你的嘴。”
姑婆婆不再言语,嘴里慢慢蠕动着,一颗牙齿也没有了,能吃多少菜。脸色干瘦枯黑,说话也没有气力。岁月如刀,才几年,她就成了这幅样子。那个走路带风,谈笑风生的她哪里去了。人的老去,让人感到苍凉而无奈,谁也躲不开时间的消磨,谁用能躲得了时间的消磨。
公公说:“我这个舅还是能给你们做主的。”姑父说:“是这样的,他大伯不是死了吗,五七那天,他弟兄俩竟然喝醉了,还打架,我过去就骂他们,谁知道,老二踹了我一脚,他不是故意的,不是喝醉了吗。酒醒了,还哭了,说,来城里找他舅来说说。我说了,你到你舅那里,你舅还给你说理,还不让你进门了。”
吃过饭,公公要休息了,孩子爸把两位老人送走,还给他们捎了茶叶、酒。姑说啥也不要,姑父说:“要着吧,你不要他们不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