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想到最绝望的事,就是日复一日无限循环
“我们现在需要的,”邓布利多慢慢地说,“是更多的时间。” /《哈利·波特与阿兹卡班的囚徒》
为什么人生中的“卡带”总要发生在倒霉的一天,而非幸运,抑或寻常的一天?
那是因为,尽管可以从中解读出更积极的意味来,但这种人生循环的本身,就包含着一种对惩罚的隐喻。
“受够了,我真的不行了,好想逃。”
乍一看,封面有些吓人,推荐语负能量满满,将近20分钟的时长更是劝退……但这则由日本著名vlog博主@浅葱喵asagiinyo 上传的视频,最近在中文互联网上确确实实是火了。
仅仅是“微博+B站”两处网站上的累计播放量,就已经超过3000万次。按照2019年的数据,也就是8.54亿中国网民的规模来算,或许可以这样说:每30个上网冲浪的人里,就有1个人看过它。
这则火遍全网的视频,实际上是一部伪装成vlog的微电影。视频讲述了独自一人去海边度假的浅葱喵,意外地被困在同一天,在度过了5000次一模一样的24小时后,最后成功脱离人生循环的故事。
你能在这则视频的转发、评论与弹幕中,看到网友们毫不吝惜对它的赞叹——
“一定要坚持看到最后”
“这绝对是我看过最具力量的视频”
“如果人生一定要有必做的100件事,那么其中有一件就是观看这支视频”
当然,满屏的褒奖声中,也不乏尖锐的声音。在这则视频的评论区,就有微博网友斥责上面那些为视频叫好的人“没见过世面”——
“这算什么创意了?不就是借鉴《土拨鼠之日》吗?”
是致敬,还是抄袭?
正如网友指出的那样,“每次早晨醒来,都是相同的一天”的桥段,在电影里并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了。
稍有观影量的观众,随口就能报出一大串相关片名来:《土拨鼠之日》《忌日快乐》《恐怖游轮》《明日边缘》《忽然七日》……
曾经有豆瓣网友做过一次简单的统计,截至2017年,出现过此类设定的影视动漫就高达47部,而根据评论区的提名,显然还有不少漏网之鱼。
图/《忽然七日》
这种经典影视设定,叫作time loop,也就是“时间循环”。
而我更愿意称之为“人生卡带”。片中主人公的人生,就像被卡住了的磁带,只能循环播放这一段,经过不断努力尝试,才能停止卡带,顺利播放下去。
说到带有这种“人生卡带”梗的代表作,自然是首推1993年的这部老片《土拨鼠之日》。
图/《土拨鼠之日》
这张图片里就是我们的主人公菲尔,他是一名气象播报员。每年的2月2日,他都要去一个边境小镇,播报当地的“土拨鼠日”。
事实上,菲尔对这一节日非常不以为意,甚至早就对自己的气象播报工作感到厌倦。
结束一天的营业后,内心只有下班的菲尔,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拦在了小镇。
这不是菲尔悲惨一天的结束,而是开始。
转天醒来后,他意外地发现时间仍然停留在前一天土拨鼠日。
对剧中主人公来讲,这一幕是他时间、空间、生命的奇点。/《土拨鼠之日》
起床后,一模一样的电台广播,前台的老太太用同样的话跟他寒暄早餐和天气,出门路上遇见同一个乞丐,以及卖保险的高中同学……
昨日发生的一切,又再度上演。
意识到无论做过什么事第二天醒来都会清零后,穷极无聊的菲尔,干尽了恶作剧,也尝试过各种死法。
在一段时间的消沉后, 菲尔开始尝试善待身边的人,充满热忱地生活,利用用不完的时间学会了冰雕、钢琴、法语等技能。
在不知不觉中,原先那个自大、攻击性强、说话刻薄的菲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与人为善的菲尔。
就像一艘忒休斯之船,当所有的零件都被更换过一遍以后,还是不是原来的船?
答案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菲尔终于迎来了自己的2月3日。
也难怪有部分网友对浅葱喵视频充满苛责,单从剧情梗概看,确实是很像《土拨鼠之日》。
图/微博评论
可以说,1993年的这部《土拨鼠之日》开创了一个类型片的先河。其后出现的多部相似主题作品,也让“时间循环”从相对小众的设定,逐渐演变一成类影视母题。
在这一母题的基础上,加上悬疑惊悚元素,就是《恐怖游轮》;加上青春搞笑元素,就是《忌日快乐》;加上科幻元素,就是《源代码》。而加上日式热血画风,就成了我们一开头看到的浅葱喵的vlog。
如果把这些作品通通认定是“抄”,未免也太过严苛。
事实上,后续出现的同类型作品,片里片外都不乏对《土拨鼠之日》这部经典之作进行致敬,有些甚至毫不讳言灵感来源(当然,就算不承认,观众也看得出来)。
就拿与《逃出绝命镇》同班底的小成本制作《忌日快乐》来说吧。
如果说《土拨鼠之日》的男主菲尔是求死无门,《忌日快乐》女主泰莉则是求生不得。在生日当天,她总是被戴着面具的怪人追杀,每一次被杀后又重新开始。这一天,对女主来说是生日,也是忌日。
图/《忌日快乐》
《忌日快乐》不仅在男女主的对话中直接点出《土拨鼠之日》——
图/《忌日快乐》
就连在中国大陆上映的日期,也选了《土拨鼠之日》里的土拨鼠之日,2月2日。
图/《忌日快乐》
这些同类型电影,出一部火一部,永远有观众买账。人们似乎根本看不腻这个主题。就连知乎“如果被困到同一天里,如何跳出时间循环?”的提问下,也成了大型答非所问现场。
没有人认真答题,高赞回答全是网友们精心编撰的“时间循环”类小故事。
看到这儿,与其说电影的本质是复读机,倒不如说人们就是对这种设定乐此不疲。
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
相信大多数人都有过这种感受——
某个深夜,当你回顾起过去一天发生的种种,不是懊恼得睡不着,就是尴尬得脚趾抓地。然后,不由自主地想:
“要是当时我这样就好了。”
大到影响人生的一次抉择,小到一次吵架没发挥好,人人都有对过去发生某件事不够满意,想要重来一次弥补缺憾的想法。就连打个游戏输了,都有人喊着“要是能重来,我要选李白”。
而“时间循环”的设定,正是迎合了这种心理。
按照当代电影理论家大卫·波德维尔提出的概念,《土拨鼠之日》一类的电影,属于“要是如果”(what if)的叙事形式。
“在这类电影中,通常会在影片开始的时候呈现出一种处境,而当某一个因素发生变化之后,便显现出原先的处境在不同因果链下的发展。”
通俗地来说,就像我们在游戏里常用的S/L大法(save/load,即存档/读档),可以不断刷新重来以达成满意的结局。
在游戏攻关时,由于任务失败就会直接回到起点重新开始,玩家们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重复,通常会在进行到一定阶段时,对当前的进度进行存盘。
当任务失败或对结果不满意时,则可以直接调取之前保存的进度,而不必再回到起点重来。
图/《土拨鼠之日》
《土拨鼠之日》里,菲尔尝试攻略意中人丽塔的片段,就是非常典型的S/L大法。
菲尔走进咖啡馆,点了一杯金宾酒加冰块和水,当他得知丽塔要点甜苦艾酒加冰块后,画面就迅速退回到菲尔刚进咖啡馆的那一幕。提前看了答案的菲尔,直接点甜苦艾酒加冰块,手动塑造跟丽塔的默契。
当菲尔得知丽塔要祈祷世界和平时,进度又退回,这次他抢走了薛之谦的心愿。
由此,再聊到讨厌白巧克力,喜欢法国诗歌,喜欢孩子……
三观、性格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越谈越投机,而这全靠菲尔作弊死撑。
为了拯救白晶晶,至尊宝也干过重复倒带的事儿。/《大话西游》
当然,这只是电影手法上的呈现,为了给观众带来游戏般的超爽体验。实际上,菲尔并不能随意保存进度,这是因为,时间循环类电影一大重要设定就是:
不能存档,只能读档。
每过24小时,自动读取最初的一天。
说到这儿,有一个细节,不知道你注意过没有。
在影视作品里,主人公们被反复循环的那一天,都倒霉透了——
《土拨鼠之日》里,男主赶不上回程的车;浅葱喵的视频里,她被餐盘砸到头,期待已久的烟花大会也不能按时举行;《忌日快乐》就更不用提了,女主一睁眼就是新的被追杀的一天,还能更惨吗?
为什么人生中的“卡带”总要发生在倒霉的一天,而非幸运,抑或寻常的一天?
那是因为,尽管可以从中解读出更积极的意味来,但这种人生循环的本身,就包含着一种对惩罚的隐喻。
罪与罚
提到“日复一日地做着徒劳无功的事情”,你能想到什么?
没错,就是我的生活西西弗斯。
在古希腊神话里,西西弗斯想要逃脱死神对他的既定安排,最终被惩罚每天将一块巨石从山谷推到山顶。由于那巨石太重了,每每未上山顶就又滚下山去,前功尽弃。
于是他就不断重复、永无止境地做这件事——
诸神认为,再也没有比进行这种无效无望的劳动更为严厉的惩罚了。
电影《恐怖游轮》就直接将这种隐喻摆到台面上来了。
《恐怖游轮》的女主杰西,也如同西西弗斯一样欺骗了死神。
而即使是不熟悉古希腊神话的中国观众,对于这种惩罚,也并不会陌生。
还记得《西游记》里的米山、面山么?
“只有当鸡啄完了米,狗舔光了面,火烧断了锁,凤仙郡才能下雨。”/《西游记》
这种徒劳无功的努力,看不到尽头的日子,就是最折磨人的惩戒了。
我能想到最绝望的事,就是这样日复一日。
今天之后,还是今天。
《土拨鼠之日》里,郁闷至极的菲尔问保龄球馆里遇到的陌生人:“如果你困在一个地方,每天都完全一样,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状况,你会怎么办?”
对方回答:“我的人生就是这样。”
看到这,也许很多人都会想起罗曼·罗兰的那句名言——
“大半的人在二十岁或三十岁以上就死了,一旦度过这个年龄,他们只变成了自己的影子,日后所有的生命不过是模仿自己,把所做所想所喜爱的东西一天又一天地重复,越来越机械,越来越脱腔走板。”
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
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我们就不要自己惩罚自己了。
《阿甘正传》里有句著名的台词——
“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
或许,生活的珍贵之处正在于此。谁也无法预料未来的模样,每一天都是崭新的一天。
新的一天也许会更好,也许会更坏,但绝不会停滞不前。
岳进 张静:《人生的攻略——关于<土拨鼠日>的RPG世界》,《电影文学》2012年第7期。
巴东:《时间循环电影简单汇总》,https://movie..com/review/8915161/
✎作者 | 陆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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