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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汐月抬起头，望着高大的城门，突然想起儿时曾对秦泽说“等我做了女将军，你就用花轿来接我吧”。
她又将头抬高了些萧，逼回眼泪。
她如今真的做了女将军，但秦泽却永远不会用花轿来接她。
而她，也不一定会活着回来。
柳汐月闭上眼，勒住缰绳转过身去。
再睁开眼，便是气势逼人的战意。
她看着面前整齐的军队，高举风字大战旗，沉声大喊：“启程！”
戎装向北，秋风吹起柳汐月白色的战袍，她再也没有回过头。
待到深夜，秦泽才带着醉意回府。
萧太傅却坐于厅中，似是特地在等他。
见到一声酒味的儿子，他的拳便握紧了。
深吸一口气，他硬邦邦的开口：“南方沿海一带突发洪涝，皇上命你去整顿。”
萧太傅手边放着一道圣旨，明晃晃的刺眼。
秦泽闻言，冷眼道：“这并非我该管的事。”
萧太傅倏然起身，神色一凛：“皇上旨意如此，岂能任你说该不该管。”
又是旨意！秦泽心中嗤笑着，因为一道圣旨他不得不娶柳汐月，现在又来一道圣旨，他又不得不去管不该管的事。
“你即刻动身，莫要耽误。”萧太傅唤来小厮，却是连包袱都给他收拾好了。
秦泽眉头一皱，一脸不满的看着急不可耐想要让他走的萧太傅。
南下治水最少要花两月时间，他此番离开，以柳汐月冲动的性子还不知会闹出什么。
秦泽突然转身，欲去柳汐月的院子。
“站住！”萧太傅立刻呵斥住他，“已是戌时，柳汐月早歇下了。城门只开一刻，你若再不走便是抗旨。”
秦泽紧握双拳，泄愤般砸在身边的门上。
他唤来身边的小厮：“在我回来前，看好少夫人，让她……命人七天一书信告知我她的近况。”
“是。”
在萧太傅的催促下，秦泽上了马车。
一路前行出了城东口，他却下意识频频掀帘回顾城门上的“京城”二字。
直到只能看见城门上的点点灯火，秦泽才放下帘子，心中已想将此次南下的时间尽力缩短。
秦泽心想，他也不是对柳汐月有多上心，只是担心她连累了太傅府罢了……
秦泽一路南，抵达临州。
而柳汐月带领的二十万大军，也已抵达白鹭关外。
但他们迟了半步……
白鹭关却已是一座死城。
突厥在一日前破关，屠了城，在白鹭关外摆开了龙门阵等着他们。
风毅将军还会活着吗？
先锋担忧的看着左前方的柳汐月，却见她只是死死攥紧了手中缰绳，眼睛通红。
片刻后，柳汐月调转马头，向身后将士大声喊道。
“将士们，我们身后就是李朝的江山社稷黎明百姓。这一战，我们不能退，只能死。”
身后一众将士蓦然哀恸。
号角吹响，鼓声震天，哀兵必胜。
柳汐月挥起战旗，直指白鹭关。
“众将听命，随我夺回白鹭关！”
她带兵杀入敌营，生生开出一条甬道。
来到城门下时，柳汐月的白袍已被血浸红，她一剑斩杀敌兵。
却在抬头那一刻愣了。
只见风毅就伫立在城门口，一只矛穿过他的胸膛抵在地上，散乱的白发被风吹起，露出一张狰狞而不屈服的脸。
柳汐月瞳孔紧缩，手中的剑差点落在地上，嘴唇颤抖：“爹——！”
北疆战火连天，南方天灾不断。
秦泽好不容易才结束一天的巡查，他靠在榻椅上，疲倦之余再次想起柳汐月一事。
已经一个月了，一封信也没有。
听闻北疆战事有了转机，他想柳汐月也不会一心想着去北疆了，但是失去了她的消息让他很是不安。
而此刻的北疆战场，战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背中三箭的柳汐月以剑支撑单膝跪地，嘴角不断流着鲜血，猩红的眼死死瞪着几丈外马上的敌将。
她不肯撤退，只因面前就是杀死爹和哥哥的仇人。
不取他首级，难告慰在天的父兄，难消她心头之恨！
柳汐月憋足了劲，翻身上了战马，直奔敌将身侧。
敌将被她突如其来一惊，连忙举起刀向她砍去。
柳汐月侧身一闪，伴随着左臂的剧痛，她一剑斩下敌将的头颅。
她的断臂和敌将的头颅同时落在雪地之中，溅开一地的血。
柳汐月摔下马，忍痛喘着粗气站起身。她看着断臂和头颅，痛快一笑：“一只手换你一条命，值了！”
敌将被斩，敌军也尽数投降。
雪花随着这场战争的结束缓缓落下，柳汐月缓缓抬起头，感受着生命缓缓的流逝。
她将剑插入雪中，忍着左臂的剧痛，颤抖的仰着头看着漫天飞雪。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见秦泽。LJ
秦泽总说她鲁莽冲动，但她也是有勇有谋的。
她能护山河无恙，也能护他一生平安。

她半垂着眼帘，苍白的脸上带着骄傲的笑容。

“爹……我没给，风家丢脸。”
柳汐月驻着剑撑着自己身体，缓缓合上眼，像风毅一般伫立在风雪之中。
“风将军！”
周围的士兵纷纷下跪。
哀恸的哭声给这场惨烈的战争画上最后一笔，众人送走了风家最后一位将军，也是唯一的女将军。
……
马车刚踏过城门，一声响雷，惊醒了沉睡中的秦泽。
秦泽呼吸沉重，额上细汗密布，车外已是人声鼎沸。
已经到京城了吗？他闭着眼缓和着，但一颗心却异常的慌，慌的他连手都有些微颤。
“北疆战事平了！听说那名女将今日就要返京了！”
“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
路人的话让秦泽一怔，女将？他下意识的想到了柳汐月，朝中有几个能上阵杀敌的女人，除了她还有谁！
回到太傅府，秦泽直奔柳汐月院子，可看到的却是一片寂寥。
房中桌案上，放着一张已经落了灰的和离书。
而和离书上日子，恰好是他南下的那日！
怒火霎时烧上了秦泽的心头，难怪爹让他连夜离开，原来是为了助柳汐月出征。
他怒极反笑，好你个柳汐月，倒学会调虎离山了！
他忍着要把和离书撕成碎片的冲动往萧太傅书房奔去。
书房中，萧太傅端坐在太师椅上，神情悲痛。
“嘭”的一声，半敞的房门被狠狠踹开。
秦泽一把将和离书扔到萧太傅脚边，咬牙切齿：“柳汐月是不是去了北疆！？”
若是换做平常的萧太傅，早已厉声呵斥了。
可此时的他却是不语，只是垂眸看着那张和离书。
“敌军诡计多端，她空有一身武艺怎能莽撞带兵！”
秦泽此时心中不止是愤怒，还有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忧。
萧太傅一掌拍在桌案上，眼眶通红：“不然又如何，满朝文武皆庸懦无能。柳汐月生于将门，自当冲锋陷阵在前！”
良久，顶着秦泽怒火中烧的目光，萧太傅俯身将和离书捡起。
他语气也缓和了些萧：“她回来了，你去接她吧。”
府门外，是一顶花轿和盛大的迎亲队伍。
秦泽冷眼看着小厮手中的红绣球：“你们又唱的哪出？”
萧太傅只是看着那顶花轿，语气中满是坚决：“这是你欠她的，快去！”
秦泽心中的怒意不减分毫，他一把将花绣球推开，径直走了出去。
他骑上马，只身一人策马奔向城门口。
他神情冷漠，心中更是心烦意乱。
虽闻柳汐月得胜归来，但他仍不觉得开心她有如此才干，只有阵阵后怕。
但在一团怒火中，他又能感觉到一丝止不住的喜悦。
她安全回来了，终究能回来便好。
那日在诗社，清玉说柳汐月早已成为他心中割舍不掉的牵挂。
他眼神不屑，却没有半分否认。
秦泽紧攥缰绳，心不由得开始狂跳。
冷风狠狠刮过他的脸颊，但秦泽的心这一刻却是那么滚烫。
雪缓缓落下，城门口也渐渐涌入整齐前进的士兵。
不知何时也来到城门口的萧太傅，看着队伍越来越近，哑着声音对身后的迎亲队道：“起乐。”
自古：唢呐一吹，不是大喜，便是大悲。
而秦泽对刺耳的喜乐充耳不闻，他只是在寻找柳汐月的身影。
直到士兵慢慢自中间散开，两副黑棺渐渐向秦泽靠近。
秦泽眼眸一震，只觉所有的感知都被瞬间剥夺，直愣愣的看着左边黑棺上“柳汐月”三个字。
萧太傅将绣球系在他胸前，推了他一把，含泪道：“去吧，把清染接回家……”
雪如同棉絮一般飘落而下，砸在秦泽肩头却犹如千斤之石。
“等我做了女将军，你就用花轿来接我吧。”
柳汐月稚嫩的声音将秦泽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因被萧太傅往前推了一步，踉跄着差点往前栽倒了去，不知何时，城中百姓都纷纷至此跪了下来，大哭起来。
哭声与喜乐相撞，满城尽显一片悲凉，秦泽才这觉他连呼吸都颤抖起来，黑棺浸染了他的双眸，一种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没看到柳汐月得胜归来那骄傲得意的笑容，甚至说再也看不到了。
秦泽缓缓走到棺木旁，触及那已盖上一层白雪的棺盖时，他指尖一抖。
他猛然将棺盖推开，棺中人一身战袍，面容安详，嘴角似是带着一抹浅笑。
“嘭”的一声。秦泽竭力扶住棺沿才让自己得以站稳。
四周好像突然安静了，他满眼都是柳汐月苍白消瘦的面颊。
两月不见，她更瘦了，十二年中，他从未认真的看过柳汐月，她的左袖空荡荡的，肩上只透过白袍的斑驳血迹。
秦泽伸出手将她轻轻扶起，缓缓抱出木棺。
“不可！”先锋李庆拦住秦泽，他未受伤的一只眼中满是泪水。
他从小就跟在风毅身边，对柳汐月的事也了如指掌，柳汐月活着时，秦泽从不曾认真对她，她战死归来，抢了她的遗体去又算什么。
秦泽哑着声，眼底尽是冷意：“别逼我。”
李庆一怔，再想去拦，却被萧太傅拉住，萧太傅拍拍他的肩，看着他受伤的眼睛：“辛苦了……”
秦泽一言不发，只是将柳汐月紧紧抱在怀中向花轿一步步走着。
柳汐月很轻，他抱得一点不费力，可他觉得每走一步如同背负千金之难。
温柔的将柳汐月放进花轿里，秦泽伸手将她低垂的头轻轻抬起，他抚过柳汐月紧闭的双眼，忍声吞泪，一句话也难以说出口。
他曾嘲她聒噪，连打个盹儿都会说梦话喊着上阵杀敌，此刻冰冷的她却让秦泽更眷念从前活蹦乱跳的她。
萧太傅见秦泽微颤的身影上了马，才抚泪高喊：“起轿！”
花轿在前，黑棺在后，伴随着喜乐，百姓一路跟随至将军府外。
柳馥兰一身粗布衣，被两丫鬟搀扶着站在将军府门前，她抚着已近六个月的肚子，不知哭了多少回的眼睛一片血红。
当看到柳汐月的绝笔信时，她就知道柳汐月必定是没有活着回来的打算了。
一阵喜乐从街尾传来，柳馥兰目光诧异的看着缓缓行来的迎亲队，打头的竟是秦泽。
未等她再去细想这是为何，后边的两副黑棺顿时让她双腿一软，秦泽并未停留，他眼神黯淡，松松抓着缰绳，身子也似不稳的摇晃着。
身后传来柳馥兰凄厉的哭声，秦泽仰起头微张着嘴，双唇颤抖，雪落在他的脸上，被一股热泪融化后又顺在面颊缓缓滑落。
秦泽哭了。
他感觉不到心中那刻骨的痛楚，只是觉得心中少了什么让他支撑的东西，猛然间，眼前的白雪渐渐变黑，秦泽整个人都往后倒去。
他狠狠的砸在雪中，脑中尽是一片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