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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卿或许缺失了一部分道德感，社会上的那些公序良俗，其实她没那么在意，男女情感中的道德，她也不认为必须遵循，绍卿觉得这个社会已经足够畸形和老迈，不需要再被那些迂腐的眼光束缚。
这种变化，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绍卿的处事风格，她总是更偏向于新奇而出其不意的方案，偏向把所有不确定的因素都握在手心。
孟闻钧这个变数太大了，因为他总想吸引绍卿的全部心神和注意力，可绍卿那种激烈的、澎湃的情感，只能够短暂地涌现，不允许长久留存。
所以如同八年前一样，她如同从无败绩的棋手，在她的棋盘上，理所当然地支配着孟闻钧的情感，他也任由她摆布，绍卿很早之前就是这段感情的主导者。
孟闻钧所犯下的罪过，意图杀人的罪过，行凶的罪过，都有她的默许与纵容，她年少时，想看看这个男人能为自己做到什么地步，以此来证明爱情的忠贞，可当谋杀真正发生在绍卿的身边，她却幡然醒悟，以至于怯懦逃避。
绍卿重新拨动搭扣，镜盖弹起，重新照出她的脸庞，她道：“孟闻钧，看起来你真的很了解我。”连她都花了几年才弄清楚自己的心境。
镜中的向绍卿眨眨眼，显出几分狡黠的神采。
“但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
陈秋明又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已然八点钟了。
他的车胎漏了气，不能正常驾驶，车子已经送去维修，但赴宴是来不及的，陈秋明是由孟闻钧的副官送到餐厅的，孟闻钧当然发挥了自己的热心，主动提出开车要把绍卿接来。
这一去，就是两个钟头。
陈秋明的心里泛起焦急，几乎已经坐不住，但是他也知道，有孟闻钧在，绍卿不可能有事。
她与孟闻钧的关系，当然不会瞒着他，陈秋明从南京回来的当天，就被告知了这一事实，他虽然吃惊，可面上只能保持一贯的淡然。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又能说些什么？陈秋明虽然是她的正牌丈夫，但他心知肚明，自己还没有那个资格。
而且，孟闻钧确实是个有价值的争取对象，如果他能够倒戈到他们这边，那将是无比巨大的帮助，先前他就有这个打算，只是绍卿一直反对。
现在皆大欢喜，他就更没有理由反对了。
只不过，陈秋明隐隐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这感觉并非来自于孟闻钧对他的敌意，他们是情敌关系，孟闻钧的态度可以理解。
唯一令他不适的是，孟闻钧对他的轻视。
他去南京前，与孟闻钧见过两次，那时孟闻钧还知道掩饰自己的妒忌，没有与他发生正面冲突，可南京回来后的这次会面，却让陈秋明明显感到了他对自己的轻蔑。
孟闻钧已经不屑于掩饰对他的看不起，男人之间这种否定的眼神，本能地让他觉得不舒服，孟闻钧凌厉的眼神，就像在看砧板上垂死挣扎的一条鱼，而不是一个活人。
陈秋明不知道任鹤星也被这种眼神看过。
绍卿与孟闻钧在八点一刻的时候才姗姗来迟，桌上已经摆了两道前菜，陈秋明忍下心中的不快，起身相迎。
孟闻钧大步上前，外披的大氅猎猎生风，他身形挺拔，气宇轩昂，衬得只穿了一件中山装的陈秋明有些狼狈，孟闻钧用力握住陈秋明的手，“陈先生，路上出了点麻烦，久等了！”
陈秋明对他突如其来的热情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可又不知从何处说起，直到孟闻钧手上又加了些力道，陈秋明才明白，孟闻钧这是暗地里跟他较劲。
孟闻钧背对着绍卿，她还没发现这两个男人已经当着她的面掐了起来，陈秋明却因为孟闻钧的一句话而寒毛乍起，冷汗直流，几乎洇湿了整个后背。
他用力晃了晃陈秋明的手，亲昵得好像是与阔别已久的朋友重逢般，附在陈秋明耳边充满恶意道：“那场爆炸，怎么就没给你炸死呢。”

第四十三章 饭局
爆炸......
陈秋明一直沉浸在假钞即将在国统区内大肆流通的紧张之中，竟把那起莫名其妙的爆炸给遗忘了。
一切的起因，还是他即将离开南京时的那起爆炸。
陈秋明早已把在南京码头的所见所闻汇报给了康毅文，想要通过康毅文传达给国民政府，只要重庆有所察觉，即使绍卿那边的消息传递没成功，组织也能收到消息。
可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正如绍卿所预料的，康毅文震惊之余，还生出了些别的想法。
委员长一直想要打击党内的贪污腐败，可惜迟迟不见成效，一旦康毅文把出现假钞的事情汇报上去，他走私紧俏物资的事情也不能瞒住，到时候假钞没治理住，他反倒惹了一身骚，被立起来当典型，又该如何是好呢？
康毅文也不是寻常百姓，假钞泛滥对他的影响微乎其微，大不了把手里的法币全都换成银元好了，反正在乱世中真金白银是一定不会贬值的，他有什么可担心的？
甚至，他还能够抢占先机，先向银行借一笔巨额法币，到时候再通过货币间的兑换，大赚一笔。
所以康毅文非但是按兵不动，还责令陈秋明不要走漏了消息，耽误他发财。康毅文这副嘴脸，陈秋明还能说些什么？只好把希望放在组织身上。
重庆现在还没有传出假钞流通的消息，绍卿打算走组织的路子，由延安那边把消息传回重庆，也是减少一些陈秋明暴露的风险，人不会每一次都经得起查，陈秋明也去过联络站，万一被军统给查到了呢。

这个时候，孟闻钧能知道爆炸就很可疑了，陈秋明起初的心惊就源于此，他怕孟闻钧有特殊的消息渠道，如果孟闻钧听说了爆炸，一定也听说了假钞的事情。

他可兼任着警备司令部的参谋长，竟然对假钞流通无动于衷，甚至同康毅文一样隐瞒不报，若连孟闻钧这样的高层都如此不识大体，那亡国的日子岂不是指日可待？
想到这里，陈秋明不由得冒了冷汗。
他暗中掐了自己一把，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这才慢慢从高度的紧绷中恢复过来。
自己在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失态，尤其是在孟闻钧面前。
陈秋明知道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孟闻钧应该只知爆炸而不知假钞，他是向绍卿选定的人，自己应该相信绍卿的判断。
陈秋明反握住孟闻钧的手，同样加重了力道，他道：“能让孟参谋长如此记挂，是我的福气。”
他之前有过一些猜测，会不会这场爆炸的目的，就是为了破坏日军的行动，让人发现这些假钞呢？
现在可以确定自己的猜想不成立了，爆炸的幕后策划者没有他想的这样高尚，全然是孟闻钧为了取他性命而专程下的黑手。
得知孟闻钧只是想杀他而已，陈秋明反倒松了口气。
孟闻钧见他面色如常，应对自如，反而不甚满意，心里翻腾的妒火又窜了起来。
他当时已经布置好了炸弹，虽说答应了向绍卿就此作罢，但就这样弃之不用，实在可惜，绍卿不许他杀人，他的确没有想让陈秋明死的意思。
如果陈秋明自己命薄，不小心在爆炸中出了意外，那又关他什么事呢？
所以孟闻钧阳奉阴违，私下引爆了炸药，只可惜陈秋明命大，竟然没死成。
听说爆炸之后，码头上并不太平，陈秋明虽然侥幸逃过一劫，可也受到日军的长期审讯无法脱身，日军的消息封锁严格，孟闻钧不知道码头的具体情况，但从陈秋明的羁押时间来看，这次爆炸应该给日方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陈秋明能从日方手里全头全尾地出来，想必也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两个人就谁坐主位这个问题又纠缠一会儿，一个说要给陈秋明接风洗尘，一个说要感谢孟闻钧这些天对绍卿的照顾，竟然互相推让，以至于僵持不下，上菜的侍者都被堵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
拢共三个人的饭局，何至于这么谦让，最后还是绍卿忍无可忍，自己率先坐在主位上，这两位才肯罢休。
好不容易吃上饭，孟闻钧闲着没事，又想刺探刺探陈秋明这趟去南京瞧见了些什么，“我看陈先生此去南京，去的也真够久，差点赶不上过年。”
陈秋明抬头看向绍卿，用眼神询问她是否要把南京的见闻向孟闻钧透露，绍卿隐晦地摇摇头，认为没有这个必要，消息已经递出去了，陈秋明还要在康毅文手下做事，如果把事情捅到孟闻钧面前，这会让康毅文怎么想？
孟闻钧冷笑一声，“看来陈先生很听太太的话，连向我回话也要先问问太太的意思。”
绍卿替陈秋明回道：“这是我们夫妇的情趣，想来你是无缘体会。”
孟闻钧讨了个没趣，悻悻地闭了嘴，
陈秋明斟酌了一会儿，严谨道：“现在时期特殊，南京那边的情况不比重庆，滞留得久了一些。”
“还好只是‘滞留’了一段时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陈先生也同军统的那位任科长一样，叛逃去南京投奔了汪伪，你这样年轻有为，若是真的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岂不让人惋惜？”
“孟闻钧！”绍卿警告道，小打小闹争风吃醋也就罢了，只要不出人命，可以由他胡闹，可孟闻钧有意无意要把陈秋明与叛逃牵扯在一起，这个指控可太严重了。
更可怕的是，他真的又能力做到这点。
“卿卿，你就这么宝贝这个男人？我只不过跟他多说了两句，难道还能把他生吞活剥了不成？”
孟闻钧是处处针对陈秋明不假，可绍卿不也是在处处维护陈秋明，处处拉偏架吗？
饭局的气氛一时有些冷凝，陈秋明打圆场道：“绍卿，没事的，不用担心我。我去南京这么些天，孟参谋长怀疑我对党国的忠诚，也很正常。只要咱们问心无愧，没做过对不起党国的事情，就不怕别人的非议。”
陈秋明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孟闻钧被他恶心得没法开口，陈秋明从最初的慌乱中迅速调整过来，进入了状态。绍卿看着自己的丈夫，既崇拜又感动，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不在重庆的这段时日，内子承蒙您的照顾。你们的事，她都同我说了，绍卿幼时在孟家长大，您也算是她的兄长，”陈秋明为孟闻钧斟了杯红酒，他站起身，不卑不亢道，“岚舟兄，这杯酒我敬您，算是感谢您的照料。”
孟闻钧接过他的酒，捏着杯子也站了起来，他似笑非笑，“我跟卿卿的事情，她都同你讲了？”
陈秋明疑惑道：“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孟闻钧只是瞧着他可怜，他嗤笑陈秋明如此自信，殊不知还是自己最可怜。
陈秋明再窘迫，可绍卿永远站在他那一边，孟闻钧的所作所为，就像跳梁小丑一般，反倒衬托出他们的伉俪情深。
既然他表演欲望这么强烈，孟闻钧不介意陪他玩玩。
他手腕一翻，把杯中的酒泼在地上，“红酒喝着没意思。大家都是男人，你要真想谢我，我们就来点儿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