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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初冬，她已经感觉到刺骨的寒意了。
不过一炷香时间过后，房外一阵杂乱的脚步让浅眠的杨时月立刻睁开了眼。
她才坐起了身，房门“嘭”的一声被撞开。
黑暗中，一个带着浓烈酒气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了来。
借着外头廊上微弱的烛火，杨时月见裴少淮一下就被踏凳绊倒，扑在榻上。
她蹙起了眉，屏息伸出手。
“萧颜……”
一声低缓让杨时月心底狠狠一抽，僵在半空中的手颤了颤。
她怔怔地看着离她不过一肘之距的裴少淮，放开屏住的呼吸，却仍旧有种致命的窒息感。
“嗒——嗒——”
淌过冰冷的脸颊的热泪落在绸面洒花被上，湿了一片。
杨时月收回手，紧握到指甲深陷掌心留下深深的痕印才松开。
她忍着心尖上的痛意，将裴少淮扶上床，脱下鞋盖上被褥。
整个房中都带着酒意，熏得杨时月眼圈泛红。
她披了见外衣，坐到了廊上看着那黑漆漆的天空。
翌日。
裴少淮望着给自己更衣的杨时月，欲言又止。
昨晚本想早些回来，不想却在诗社多喝了几倍。
“婉婉……”
“明日早些回来，我们去给爹祝寿。”
杨时月打断他，语气神情与平日无异。
裴少淮一怔：“好。”
听了他的回答，杨时月才放下手，径直去整理梳妆镜和床铺。
“这些事留给下人即可。”
闻言，杨时月却道：“从前无下人时便是我亲自做的。”
裴少淮眼神微沉，心中生了丝不满。
听见身后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杨时月才慢慢直起身，将柜中一木匣取了出来。
看着裴少淮写给她的一封封家书，她终是忍不住流了泪。
“来人。”
一声低唤，外头的丫鬟走了进来：“夫人有何吩咐？”
“去端盆烧红的炭来。”

被烧得火红的炭热意直扑杨时月的脸。
她将书信一页页执在手中，满眼留恋地看完后再决绝地扔进炭火中。
如此反复，不知过了多久，匣子才空了。
灰烬随着焰火不断四散飞着，如雪般落在杨时月的发肩之上。
她望着因为烧着纸而跳耀的火焰，擦去了眼角最后一滴眼泪。
看来父亲说的也不尽然全对。
哪怕记再多的好，也抵不过一次的坏。
她与裴少淮的红线早已断了。
约莫巳时，杨时月在书房中写着字，长福跑来回话。
“夫人，大人从刑部出来后去了柳音诗社。”长福道。
杨时月头也没抬地问：“可还看见其他人了？”
“大人进去后半个时辰，太常寺卿杨大人和内阁学士李大人也一同进去了。”
闻言，杨时月的笔尖一顿，墨散成了一团。
那日乾武殿前，她确实看到了这杨铭和李成耀，甚至还有吏部和户部尚书等高官。
但仔细回想，裴少淮身后竟无甚武官。
杨时月叫长福起身，看着自己写下的一个个名字，坐了下来。
此时兵权还在老将军岳林手上，他为人刚正不阿，忠心耿耿，皇上才极其信任。
只是半年后他卸任，兵权从皇上那儿又落在了裴少淮手中。
从前她不问政事，但岳林为官多年，怎会看不出裴少淮的野心。
若他不卸任，至少裴少淮还不足以逼宫。
杨时月起身走到长福面前，道：“吩咐人去将军府传话，说我后日拜访岳将军。”
长福躬身道：“是。”
说完便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见他离开了，杨时月转身将纸抽去，丢进一旁的炭火中烧去。
趁着还未到午时，杨时月进了宫。
养心殿。
皇上正在批奏折，见杨时月来了，凝重的脸霎时眉开眼笑：“乖孙来了，快坐。”
杨时月行礼，唤了声“皇爷爷”便坐了下来。
太监奉上茶，她饮了一口，余光扫了眼奏折，故作随意问道：“皇爷爷生气了？”
闻言，皇上眼底犹带愠色：“大理寺卿汪捷道刑部尚书徇私舞弊，利用职务之便擅自赦免了数名死囚，甚是罔顾法纪。”
杨时月眼眸一暗，将杯子放回桌上：“孙女儿身份不宜听政……”
“婉婉。”皇上朝她招了招手，让她站到身边后拉起她的手意味深长道，“皇爷爷这一脉就你一人，朕早晚是要老的，届时你必定要稳操大权，莫让魏国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啊。”
一番话让杨时月不觉又想起重生前的一幕幕，心中愧意顿生。
她抿抿唇，抓住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皇爷爷，孙女有一事相求。”杨时月忽然开口。
皇上笑道：“直说便是。”
杨时月抽出手，跪了下来：“孙女想求一道赐婚圣旨，将京中萧颜赐于裴少淮为妾。”
听了这话，皇上愣了愣，眼中满是诧异和不解。
娶妾这种小事根本不用向他请旨，只要正妻同意便可。
可他不解的是杨时月曾说过她和裴少淮伉俪情深，容不得第三人啊！
见她低着头，皇上更觉是裴少淮辜负了杨时月的一片痴心，心中眼里顿时燃起了怒火。

第二十二章 偶遇

皇上站起身，走过去将杨时月扶了起来：“是不是裴少淮生了二心？告诉皇爷爷，皇爷爷替你做主。”
杨时月摇摇头，强忍着心中的刺疼感扯着唇角：“是孙女不好，孙女身子弱，无福生养，萧颜才貌双全，萧寒八斗之才，当属佳偶。”
她垂眸，掩去眼中难忍的落寞。
只要皇上赐婚，任凭裴少淮不同意也得遵旨。
也只有皇上亲自赐婚，才彻底断了萧颜会入宫的可能。
几番劝说，皇上始终拗不过杨时月，无奈只能顺了她的意。
只是心中对裴少淮多了些许的不满，甚至开始动摇要将辅佐权交给他的念头。
出了养心殿，杨时月望着高挂的日头，泛红的眼微微干涩。
往后的每一日，她做得每一件事，都会有这样剔心般的痛感吧。
杨时月苦涩一笑，眼底满是酸楚。
离宫时，她特意留心了宫中四处。
不见半点有死卫军潜在的痕迹，但想起天牢中那干脆的抹杀，杨时月皱起了眉。
若想除去奸臣，她还是得手握重权才行。
午时。
轿子一晃一晃地出了宫，一夜未眠的杨时月有些困意。
正当快要睡着时，外头一阵有些熟悉的吆喝声让她心神一震，忙叫小厮停了轿。
她掀开轿帘，朝那声音处望去。
果不其然，顾羽正倚在一家酒楼门前的门柱上，手里还拿着那随风飘荡的幡。
杨时月下了轿，打发下人先回去后径直走了过去。
顾羽见她来了，一点儿也没有偶遇的惊讶，反而笑着打着招呼：“夫人，看来咱们缘分不浅啊，这么快又碰上了。”
他略微轻佻的语气让杨时月有些尴尬。
她离顾羽三尺，问道：“你可替我算一卦？”
闻言，顾羽却摇头笑说：“夫人若是要问往后一事，我算不出。”
杨时月眉一蹙。
她不过是想问往后一事是吉是凶，是祸还是福，但顾羽却说算不出。
这倒是让她有些忐忑。
杨时月微张双唇，正想问其他，一个身影忽然从酒楼中走了出来。
她眼眸一怔。
裴少淮？
未等她反应，萧颜跟着裴少淮也走了出来，两人一前一后站着，甚像恩爱夫妻。
裴少淮撞上杨时月的眼神，面上满是诧异。
杨时月在这儿作甚？
只是在看见那环臂依靠门柱的顾羽后，他面色一沉。
萧颜看了杨时月一眼，眸中尽是快要溢出来的不屑。
她看了眼一旁的顾羽，唇角一勾：“想不到夫人还信这个。”
不等杨时月说话，顾羽睨着萧颜开口问：“想必这位就是京中才女萧颜了吧。”
萧颜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略带一丝高傲地微仰起头。
“月弯眉敛翠，云亸鬓堆蝉。”顾羽上下打量着，嗤笑道，“不愧是佳人。”
话落，杨时月和裴少淮都怔了怔。
萧颜神情一狞，一张脸被气得绯红，死死瞪着顾羽。
杨时月看了她一眼，忍不住转头勾了勾唇角。
如此看来萧颜也是个沉不住气的，倒是这顾羽竟如此大胆。
居然用形容娼妓的词句“称赞”萧颜，倒何和她不谋而合了。
“婉婉，过来。”

第二十三章 选择

裴少淮突然开口，冰冷的目光却落在顾羽身上。
杨时月收起笑，默默地抬腿走去。
这时，顾羽朝她无声地说了四字：小心萧颜。
杨时月眸色一怔。
她站到了萧颜面前，将她挡了个严实。
顾羽是让她小心萧颜？
“回府。”
裴少淮突然执起她的手，阴沉着脸往提邢司府走去。
见此状，萧颜更觉难堪，眉眼中满是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