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全文阅读

天明。
盖棺出殡。
按照礼节，慕丞相和苏家人不必送殡。
但为了送苏如婳最后一段路，他们还是一同去了。
站了一夜的萧璟面色煞白，几次想再去看看苏如婳最后的模样，却在踏出一步后陡然倒地。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伴随着胸腔的震痛像是刺穿透他的心。
没有人管他，好像他这个一品大将军在这里不过是个无名小卒。
萧璟颤抖着深吸了几口气，强撑起脱力的身体跟上早已出了府门的出殡队伍。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猩红的双眼定定望着前面的黑棺。
恍然间，萧璟好像听见了苏如婳的声音。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我不求长命百岁，只盼天下太平，这样你我就不会分开了。”
“你活着，我会等你回来，你死了，我也对你不离不弃。”
一句一句，伴随着风擦过他的耳畔，最后慢慢消散在淡青色的晨光中。
唢呐阵阵，纸钱纷飞，白幡飘摇。
路旁百姓窃窃私语，几乎所有的视线都放在了萧璟身上。
他穿着件单薄的紫檀长袍，耷拉着双肩，几缕发丝垂落在面颊前，颓然的神色如同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
眼前近乎蓬头垢面的男子让人难以确定那是数月前意气奋发的凯旋将军。
萧璟目光怔怔，大脑空白的只有眼前那口黑棺。
有那么一瞬，他期盼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这样自己就能一直跟着苏如婳这么走下去。
直到出了城，棺材下葬，盖了土，萧璟才清醒过来。
也是这时候，他才看见碑上刻的并非“苏如婳”，而是“慕筠瑶”。
那是苏如婳原本的名字。
直到所有人都走了，萧璟依旧站在原地。
苏寒霄看了眼他那好像在一夜间就消瘦了许多的身影，恨恨转头。
若非不想扰了苏如婳的清静，哪怕自己敌不过萧璟，也想为死不瞑目的苏如婳出口气。
周遭一片死寂，萧璟慢慢挪到碑前，失去了支撑般跪倒在地。
他颤抖地呼吸着，迷惘的视线不安地四处看着，怎么也无法停留在眼前冰冷的碑上。
似乎只要他看清楚了，自己就彻底承认了苏如婳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
可昔日的画面却不断地提醒着他，那个曾与自己海誓山盟的女子已入了土。
而这世上也再也不会有一个叫苏如婳的人在家等他征战归家。
“啊——！”
萧璟紧扣着墓碑，终是受不了这巨大的折磨，仰天嘶吼。
悲恸的哀鸣回荡在山间，他额抵在碑上哑声痛哭。
“是我，是我错了……我错了……”
他真的错了，错的愚蠢，错的离谱。
萧璟看着碑上的字，只觉寒风已经灌进了他空荡的胸口，疼痛席卷着身体每一处。
天色阴沉，大片乌云像是压到了人的头顶。
萧璟靠着墓碑紧闭双眼，干裂的唇瓣嚅动着：“如婳……”
朦胧间，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在他耳边响起。
萧璟心一窒，猛地睁开眼。
天不知何时已近黑了，唯有一处灯火照着这片压抑的昏暗。
他抑着呼吸，慢慢抬起头。
“如婳？”






第十七章

苏如婳穿着雪青翠纹袄，披着霜色织锦披风，手中拿着纸灯笼，整个人犹如从暗处走出来的光明。
萧璟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地跨上前将人用力拥入怀内。
他通红的眼中噙着狂喜，心却又带着几分恐慌，生怕怀里的人消失。
“如婳，是你吗？我就知道，你不会死……”萧璟声音嘶哑。
然而苏如婳一言不发。
他慢慢放开手，又被面前那冷漠的眼神刺的心一紧。
萧璟扯着嘴角：“以前都是我的错，是我错怪了你，如婳，你原谅我，我再也不会那样对你了。”
他语气诚恳，让人难以不去相信。
可苏如婳却淡漠开口：“我为何要原谅你？”
闻言，萧璟眸色一滞。
“你只认个错，就能抵消你对我，对我两个孩子的伤害了？”苏如婳又问。
萧璟怔了怔，愧疚在心底四散。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苏如婳和那他们那两个未出世的孩子。
可他只想要一个弥补的机会，一个还能和苏如婳长相厮守的机会。
萧璟抑着喉间的哽塞，哑声问：“那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苏如婳看着他，眼底冷凛：“你下辈子托生成女人，及笄后嫁给一个两情相悦的如意郎君，不久后，你因夫君的执拗失去了孩子，在等夫君归家的漫长时间中熬坏了身体。”
说着，她嘴角挑起一个讽笑：“熬到看见那个曾待你如珍宝的夫君带回来一个女子，你看着夫君和她恩爱，又因夫君的不明是非失去你第二个孩子，最后被抛弃以至于含恨而终了此一世，这样我便原谅你。”
苏如婳语气平静的像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却听得萧璟心如刀绞。
短短几句话，却说尽了她这一生的悲凉。
萧璟望着她，眼中满是懊悔：“如婳……”
可就在这时，苏如婳用力抽开手，转身离去。
见此，萧璟眼底掠过丝惊慌。
“萧璟，我不会喝孟婆汤，我要记住你，记住你这个永远都不值得被原谅的人！”
苏如婳的身影和声音远去，萧璟想追过去，可双腿却像是生了根般难以挪动。
他看着即将消散的光芒，嘶声大喊：“如婳，你别走！”
忽然间，脚下一空，他整个人都好像堕入了无底深渊。
几天后，落玉斋。
晓春看着空荡的院子，好不容易压下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她抬头望着天，不觉红了眼。
以前有这样好的天气，苏如婳都会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有时候会教自己读书写字。
可如今……
“晓春。”
管家的声音突然出现，晓春吓了一跳。
“老夫人说了，以后你就去梨香院伺候着。”
这话让晓春心一惊。
梨香院住着素儿，难不成要让自己去伺候那个害惨了苏如婳的女人？
她想拒绝，可自己身为下人又没有选择的权力，只能不情愿地点头：“是。”
管家正要走，又回头吩咐：“将军昏迷了好几天才醒，老夫人和梨香院主子身子也都不怎么好，当差小心着点。”
“知道了。”
晓春应了声转身去偏房收拾自己的东西，没想到出来后竟见萧璟站在院子里。
她愣了愣：“将军？”
萧璟眸光亮了瞬，僵硬地转过头望向晓春。
“如婳回来过吗？”







第十八章

晓春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咳咳咳……”
萧璟咳嗽了几声，虚弱的难以让人觉得他是个武将。
他望着空荡的院落，沉叹了口气后呢喃着转身走了出去。
晓春忙跟上前扶住他：“将军，奴婢送您回房吧。”
萧璟倚着墙，泛红的双眼渐渐清明：“去梨香院吧。”
闻言，晓春蹙了蹙眉。
难不成他还要去找那个女人不成？
晓春欲言又止，而萧璟已近迈开了腿朝梨香院走去，她也只得跟上前。
梨香院。
“哐——！”
随着一声茶杯碎裂声，素儿气急败坏地朝跪在地上的丫鬟斥道：“让你倒茶都不会，将军府怎么就留了你这么个废物奴才？”
丫鬟瑟瑟发抖地求饶，却还是被她下死手地掐着手臂。
素儿目光狠厉，嘴里却念着“苏如婳”，好像把眼前的小丫鬟当做了那个人死却还被萧璟惦记的人。
她发泄着自己的不甘和嫉妒，丝毫没注意萧璟已经站在了门外。
萧璟看着那个曾端庄温柔的女子此刻这般模样，除了惊诧便只有对自己的愤恨。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为了素儿去伤害苏如婳？
想起苏如婳那天辩解的话，他恨不得给自己几拳。
萧璟踏进屋内，因着光线被遮挡，素儿停下动作抬头望去，脸色瞬白：“将，将军？”
“晓春，带她下去。”萧璟瞥了眼那低头哭泣的丫鬟，吩咐道。
身后的晓春点点头，带着丫鬟离开了。
素儿眼底划过丝慌乱，却还是强作镇定解释：“丫鬟不敬，我……”
“当日你小产和落水，是不是都是你自己故意为之？”
萧璟打断她的话，虽有病容，但冷厉气息仍旧让人望而生畏。
闻言，素儿心一顿，忙换上一副柔弱的模样：“因为姐姐的死，所以将军就怀疑我吗？再怎么样，我也不可能伤害我自己的骨肉啊。”
说着，她红了眼，含泪慢慢走到他面前：“将军，我知道我比不上姐姐，但我只想和将军好好在一起而已。”
萧璟面无表情，脑子里却不断地回想着苏如婳的话。
他纵横沙场，却不能明辨是非……
正当萧璟要质问素儿当初怎么知道苏如婳有人参的事时，一小厮急匆匆跑来。
“将军，宫里来人说皇上召您入宫。”
他怔了怔，瞥了眼素儿后转身离去。
看着萧璟的背影，素儿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有些不安。
他对自己的态度显然不似从前，若真追究起来，她恐怕……
素儿两手紧握，皱着眉来回踱步思索着应对。
萧璟换了身衣裳后入了宫，在宫人的领路下进了御书房，不想慕丞相正好从里面出来。
他欲言又止，而慕丞相却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离去。
萧璟心中很不是滋味，却也明白。
因为苏如婳的事，苏家和慕丞相怕是早已对自己恨之入骨。
他敛去情绪，深吸了口气踏进御书房。
日将暮。
萧母正坐着念经，可就在此时，手里的佛珠突然四散掉落。
她心也跟着一沉，后背莫名地凉一阵热一阵。
丫鬟将佛珠一个个捡起，见萧母脸色苍白，额头上又布着层细汗，便道：“老夫人，要不要叫大夫过来瞧瞧？”
萧母摆摆手，忽然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正月二十三。”
闻言，萧母紧蹙起了眉。
明日，便是苏如婳的头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