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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寒没再多说，起身和医生道了谢，而后带着父亲去药房拿药。
药房的护士通知交费时，她看着手机里仅剩的一千多块钱，又看了看一旁穿着皱巴巴衣服的沈父，最后把药退了回去。
走出医院时，江寒已经疼得看不清路了，但她依旧紧紧地拉着沈父的手，自言自语，声音充满了悲痛。
“爸，如果我走了，您该怎么办啊？”
她仰头看着灰暗的天空，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第二天一早，江寒带着父亲一起逛街给他买了身新衣服，又去超市里买了很多他爱吃菜。
在车站等车时，沈父忽然看向她，见她一手提着很重的袋子，另一只手扶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忍不住温声问：“你怀孕了吗？”
江寒顿时愣了一下，而后看着父亲点头。
沈父又问：“那你的家人呢？”
江寒的喉咙一下便哽住了，随后她含泪回答：“我家里只有我和爸爸，但他……生病了。”
沈父闻言，微笑着出声安慰：“没事，一切都会好的。”
此时的江寒泪眼婆娑，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回到家，她先照顾着沈父休息，待他睡后，才一个人站在了阳台上。
江城的春季多雨，让整个天空都好似被蒙了一层雾气，根本看不清。
医生的话，也在此时一遍一遍的回响在江寒耳边，一个星期……
她缓缓回头，房间里，沈父蜷缩在狭窄的床上，头发已然花白，满身沧桑。
父亲学识渊博，一生清雅，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是她没用，照顾不好父亲。
半晌后，江寒拿起手机翻出了乔伊的号码，犹豫良久，终归还是拨了过去。
“我们能最后见一面吗？”
电话那头的乔伊本想拒绝，但想起昨天发生的事，还是答应了。
两人约好下午在明月湖见面，江寒提前到了。
明月湖畔，风景已和十年前大不相同。
她还记得十年前的那天，乔伊就是将她偷偷带到了这里，两人相互依偎着吹了一夜的冷风。
当时的她一点也不觉得冷，因为他说，他会一辈子为她遮风挡雨……
“江寒。”
身后传来了乔伊的声音。
江寒转身，看到乔伊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但天色渐暗，视力已经快消失的她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
乔伊走近，她消瘦的身影让他忍不住蹙起眉心，而后开口问道：“你爸怎么样了？”
江寒没有立刻回答，转头看向平静的湖面，才说：“他不记得我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乔伊又问。
“三年前。”
那时父亲忽然一个人倒在家里，她惊慌之下打电话找乔伊，但乔伊却只说在开会，连话都没让她说完就挂了。
原来，不爱早就有预兆，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不愿相信。
乔伊愣住，唇角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曾经两人在此处有说不完的话，如今却是相对无言。
湖边寒冷寂静。
江寒看向乔伊，忍不住开口：“时间过得真快，你说如果当初就知道会有今天这一幕，我们还会结婚吗？”
乔伊紧抿着薄唇没说话，心口处却闷得厉害。
江寒见他不说话，心中已然知晓了答案，微微一笑道：“不管怎么样，我祝你以后幸福。”
顿了顿，“我走了……”
看着江寒渐渐融进夜色的背影，不知为何，乔伊心头猛地涌上了一如十年前那般的痛楚。
当时的他，眼睁睁地看着江寒被沈父带走却无能为力，那一瞬，他真的觉得自己好像要失去她了……
“江寒！”


第十一章没了……
乔伊忍不住叫道，声音失控。
闻言，江寒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乔伊喉咙一哽，压低声音说：“下次见。”
江寒没有回答，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回到家，她便进了厨房，做了一大桌沈父喜欢吃的菜，又让沈父穿上了今天新买的衣服。
席间，她给沈父夹菜：“爸，您多吃点。”
沈父看着满桌的菜却没有动，而是当着江寒的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本子，翻开后开始边看边念：
“今年是2021年，我叫沈之勤，我得了老年痴呆症，我有个女儿，叫江寒，小名叫小洛，她已经是大姑娘了，不能忘记，不能让小洛伤心……”
看着沈父的模样，江寒顿时愣住了，她凑过去看了一眼，眼泪瞬间便落了下来。
本子上密密匝匝地记满了父亲已经忘记的事，写的最多的却是——
不能忘记我的女儿，她叫江寒。
看到这一行字，江寒忍不住伸手抱住了满头花白的父亲，哽咽到几乎失声：“爸，对不起……”
沈父怔了怔，轻轻拍了拍江寒的后背，声音充满了慈爱：“小洛乖，一切都会好的。”
晚上，照顾着沈父吃完了饭，又看着他睡着后，江寒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手中紧紧地攥着沈父的小本子。
客厅里的电视声音开得极小，刚好能够驱散四周的冷清与孤寂。
这时，电视上开始播放新闻。
“据可靠消息透露，周氏集团总裁乔伊即将与顶级车模凌文珊举行婚礼……”
江寒失神地看着这条新闻，忽觉鼻尖一热，有鲜血涌了出来。
她颤抖着手用纸一遍遍地擦，可鲜血就好像坏了的水龙头，根本就止不住。
这一刻，江寒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她踉跄着起身，看着床上熟睡的父亲，眼泪不自觉大颗落下。
“爸，我们好不了……”
说完，她强撑着身子，将屋子所有的门和窗都关紧，而后一点一点地打开了厨房的煤气，直到最大。
做完这些，江寒回到沈父身边，流着泪低声道：“女儿对不起您……”
她不想这么做，可她已经时日无多，一旦自己离开，父亲一个人该怎么生活？
还有她的孩子，他还没有长大，来不及出生，看一眼这个世界……
她心痛地闭上眼睛，缩在沈父身边一手抱着他的手臂，一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如同一个毫无安全感的孩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寒的手不自觉松开，终于重重垂下。
而此时，窗外的风呼呼吹过，每一声，都仿若老天爷的呜咽。
……
很快，离婚冷静期便结束了。
江城市民政局。
乔伊按约定的时间准点到场，然而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等了足足快三个小时，江寒都没有出现。
他有些不耐烦地打电话过去，那头却是关机状态。
乔伊不由皱眉，也没耐心再等，直接开车去了江寒住的地方。
yīhuá　一路上，他心中烦闷无比，车速也快。
他不明白江寒明明答应的好好的，却又闹了这一出，她究竟想要怎么样才能干脆地把这个婚离了？！
很快，到了江寒租的房子。
车刚刚停稳，乔伊就听到了议论声。
“这一对父女还真是可怜啊……”
“可不是，才搬过来没多久就出了事故，女儿死了，就留下一个痴痴呆呆的老人。”
“听说那个女儿还怀孕三个多月了……”
乔伊脑中突然“轰”的一声，脚下也顿住了。
强按着心底的烦燥，他直接往江寒住的楼层走去，脚步却透出一股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
门口围了一群人，甚至还有医护人员。
乔伊几步上前越过人群，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地上的沈父，他抱着已经没了气息的江寒，神志不清地说：“我的女儿小洛，没了……”

第十二章永远的离开
乔伊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些人议论的真的竟是江寒和沈父，一时之间难以置信，整个人如同被钉子牢牢钉在了原地，半晌都无法动弹。
江寒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而且，她怎么会还怀着孕……
听着沈父那一声声的“小洛没了”，乔伊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突然抽离了一般，做不出任何的反应。
此时，医护人员见人群越围越多，上前强行将沈父怀中的江寒给夺了出来，放在担架上抬上车，准备送走。
“你们要把小洛带去哪里，她只是睡着了，很快就会醒的！”沈父一边挣扎上前要拦住他们，一边固执地说道。
几个医护人员招架不住沈父，便将沈父一同带上了车。
看到医院的车即将开远，乔伊终于反应了过来，转身快步下楼回到自己的车上，发动车子紧跟在医院的车后面。
一路上，他的手都在不停地发抖，根本无法控制，他也从未觉得去医院的路会这么遥远，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煎熬。
半个小时后，到了医院。
医生先给江寒做了详细的检查，随后确认了她的死亡。
“很抱歉，沈小姐在送来医院之前就已经没了呼吸，死因是煤气中毒，请节哀。”
一旁的沈父此时看着完全不像个老年痴呆症的病人，听完医生的解释，他瞬间便红了眼眶，上前将江寒抱住，声音悲戚：“我的小洛啊……”
“如果我早一点发现就好了，我怎么会睡得这么死，如果我早一点醒来，早一点关掉煤气，小洛一定不会离开我……”
沈父死死地抱着江寒，口齿不清地说着，而一旁的乔伊听到这话，整个人血色全无。
他怔怔地看着病床上江寒那张已经全无生机的脸孔，艰难地出声：“她怎么会……”
那个字，他说不出来。
明明几天前，江寒还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此时此刻却成了一具冰冷冰的躯壳。
他所认识的江寒，也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轻生的人……
医生的话语中充满了沉痛：“沈小姐早在一个多月前就确诊为脑癌晚期的患者，这样的情况若是积极配合治疗，也未必没有康复的希望，只是……”
“只是什么？”乔伊失声反问。
“沈小姐当时已经怀孕快两个月了，并且她坚持要留下这个孩子。因此，我们只能给沈小姐采取保守治疗，但是疗效甚微，因为癌细胞扩散得实在太快，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不要说孩子，沈小姐自己几乎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安静的病房里，医生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进了乔伊的耳中，而后一点点地钻进他的心底。
这些事情，他都不知道。
他满心只想跟江寒离婚，根本就不关心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那么瘦，甚至不关心她的任何事。
他也从未想过她会生这样重的病，更不知道她怀了他们的孩子……
到底是有多绝望，她才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乔伊说不清此时此刻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手和脚都仿佛不是自己的，轻飘飘地无处安放。
直到——
一个耳光“啪”的一声重重落在他脸上。
他还未回过神来，沈父的耳光再次扇了过来，力道比刚才更重。
沈父用猩红的双眼死死地瞪着乔伊，每一个字都含了满满的愤恨：“是你害死了我的小洛，是你！如果你要抛弃小洛，她一定不会想不开！”
“我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事，就是让小洛嫁给你！”
面对着满身悲痛的沈父，乔伊没有动，也没有反驳，任由着他指责谩骂。
江寒的死，他有责任。
他想，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了。


第十三章一语成谶
三天后，葬礼。
乔伊办得十分隆重盛大，几乎整个江城里有名望有地位的人都一一到场悼念。
而短短三天的时间，沈父的头发已全然花白，背脊也变得佝偻，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二十岁不止。
但令人意外的是，他的老年痴呆症却一次都没有病发，全程清醒无比，如同一个正常人。
他没有再和乔伊说一句话，一直都陪在江寒的冰棺边，寸步不离。
下葬的这天，下了很大的雨。
沈父手捧着骨灰盒，在雨中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放进冰冷的墓地，颤抖的双手中满是不舍与心痛。
巨大的雷声也在这一刻轰然响起，好似老天爷也在为江寒悲伤哭泣。
“小洛，好好走……下辈子还来做我的女儿……”沈父跪在地上轻抚着江寒的照片，声音哽咽到说不出来话来，“但……别再爱上乔伊这个混小子了……”
大雨倾盆，但一旁一身黑色西装的乔伊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雨水已经将他身体淋透，但他却如同感觉不到一般。
墓碑上，江寒微笑的模样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让他眼前控制不住涌上一片温热。
脑海中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们刚刚结婚不久时的画面，那是一个舒适的午后，他坐在沙发上看文件，而刚刚洗完头发的江寒正枕在他的腿上看泡沫韩剧。
剧中的男主角为救女主角而死，女主角哭得撕心裂肺痛彻心霏，江寒也被这剧情看得眼泪汪汪，一边擦眼泪一边对他说：“将来，我一定要比你先死。”
乔伊十分不解，问她原因，她却是这样回答他的：
“因为这样，我就不用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那时的他一笑置之，只当是个玩笑。
却不想如今，竟一语成谶。
她死在了他之前。
而他，也成了承受痛苦的那个人。
正在这时，一辆银色的保时捷飞速地驶进了墓园，车刚刚停稳，纪思霖便下车冲进了雨中。
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他就不管不顾地扔下工作赶了过来，直到这一刻他都无法相信好好的人，竟然说没就没了！
而那天的见面，竟是他和江寒的最后一面。
纪思霖一路跑过来，在看到江寒墓碑的这一刻，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眼眶已然泛红。
“乔伊，是你吧！”他猛地转身抓住了乔伊的衣领，咬牙笃定道，“你抛弃她，跟她离婚，让她伤心绝望，所以她才会想不开，活不下去！”
说完，纪思霖迅速挥起拳头朝着乔伊的脸就砸了过去。
乔伊来不及闪躲，嘴角顿时渗出了血迹，他回神及时抓住纪思霖再次挥来的拳头，面无表情地反击道：“你没资格指责我。”
纪思霖往后跌了几步，乔伊的几个保镖也顿时涌上前来将他牢牢制住。
但纪思霖并不罢休，情绪十分激动，他一边挣扎一边红着眼眶大声道：“是，我是没资格，可你呢？乔伊，她那么爱你，周愿为你放弃一切，你又是怎么对她的！”
“你这种薄情寡义的人，根本就配不上她！”
纪思霖被保镖往外拖着，嘴里却毫不客气地嘲讽道：“乔伊，你以为给她办场隆重的葬礼，买块豪华的墓地，再摆出一副伤心欲绝的好丈夫模样，就可以弥补她生前时你对她所造成的伤害，再继续心安理得的做你的周总吗？”
“乔伊，你真是我见过的最虚伪的人！生前不珍惜，死后却装深情，你这样的人会遭报应的！”
纪思霖的声音消失在了雨中，很快便听不到了。
乔伊没有回头，任由冰凉的雨水将他嘴角的血迹冲涮干净，却冲不散他眼底的悔恨与痛楚。
他闭上眼，江寒的模样便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如同生了根一般，挥散不去。
他多想江寒此时此刻可以重新站在他的面前，打他，骂他，怎样对他都可以，只要她活过来。
可是，再也不能了。
突然，耳边传来“嘭”的一声，雨水四溅。
乔伊猛地睁开眼，便见沈父倒在了地上，已然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