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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霜说完，除了江司寒以外都愣住了。
验尸不是仵作的事吗？
眼前这个身着藕色锦缎长袄的女子怎会做仵作一事。
江司寒也走了上去，俯身将白布拉开。
一张青灰色的脸让张氏再次崩溃大哭。
时霜屏住呼吸，按了下吕琪的脸后抬眼看着江司寒:“死亡时间约莫在四日前。”
说完，她愣了一下。
江司寒却显得很从容淡定。
此前他们就是这样面对着一具具疑尸调查着，一同破案。
时霜掩去面上的情绪，将注意力放在吕琪的尸首上。
尸已僵，整个人的皮肤看起来是青灰色的，而颈部的勒痕也更加明显。

待一切检查完，时霜直起身，朝江司寒使了个眼色。

江司寒便也明白了几分，他看向吴县令：“县衙可有仵作？”
“废话，县衙怎会没有仵作？”吴县令斥道。
“他是自缢身亡的？”时霜又问。
师爷道：“仵作已也验过了，宋家下人也确实在柴房看到他吊在梁上，你们是在质疑大人的断案能力吗？”
听了这话，时霜忍不住发了笑。
这吴县令哪有什么断案能力，不过是同那些被肃清的昏官一样贪财而已。
他们也就是欺负老百姓不懂而已。
“若是自缢，悬梁于上，勒痕会由颈部延伸至而后。”时霜眼神微凛，“而吕琪颈部的勒痕却如环一般在前后颈，十指僵硬卷曲，内有血迹……”
她一字一句让吴县令和师爷面色一怔。
江司寒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底的情意再次翻腾。
曾经有多少次他都被她的聪慧和从容所折服。
对仵作一事，别的女子避之不及，都嫌晦气。
但于时霜而言，这是替死者伸冤的一种方式。
“这证明他并未自缢，而是有人从背后勒住了他，吕琪在挣扎间伤了凶手，才在指内留有血迹。”
时霜这一句话让张氏彻底崩溃。
她伏在吕琪身侧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琪儿……你死的冤啊！”
“荒谬！”
吴县令一掌拍在桌上，又气又急地吼着：“你一女子竟敢在公堂上胡言乱语，来人！”
江司寒神情一冷，下意识地将时霜护在身后。
“把他们给我关进大牢！
吴县令一声令下，几个衙役就上了冲来。
“谁敢！”
江司寒冷眼一扫，迫于他摄人的气势，衙役都止住了脚步。
看眼前两人衣着不凡，怕是来历不小，但后头又有正经主子……
衙役们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该怎么办。
吴县令走了来，推开衙役等着江司寒：“凉州乃本官管辖之地，有何不敢？倒是你们，这起子刁民，竟敢在公堂上口出狂言，本官就让你尝尝牢饭的滋味儿。”
他又呵斥了衙役们一声。
衙役们无法，只得上前准备把江司寒和时霜拿下。
忽然，时霜从袖中拿出一块御赐金牌，眼神一暗：“大人，我想你才该尝尝牢饭的滋味儿。”
金牌一出，衙役们瞪着眼愣在了原地。
吴县令浑身一怔，立刻慌了神：“皇……皇皇皇太女……！”

第四十三章 白头

一时间，公堂中跪倒了一片，吴县令和师爷把头磕的“砰砰”作响。
“皇太女饶命！皇太女饶命！”
吴县令一边求饶一边打着自己嘴巴：“是下官糊涂，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皇太女和提邢司大人！”
时霜看向江司寒：“按魏国例律，他该如何？”
“革职查办。”江司寒接了句。
闻言，时霜扫了眼已经开始哆嗦的吴县令，忽然笑道：“但我觉着这县令心忒坏，我会向䧇璍皇上请示，赐他一个死罪。”
听了这话，吴县令两眼一翻，瘫倒在地。
江司寒见此，冷嗤了一声。
这官儿估计也是吴县令拿钱捐来的，若由他一路迁升，如吕琪冤死或张氏这等有媛无处诉之人只怕更多。
时霜转过身，去扶张氏。
张氏却将头磕在地上，战战兢兢道：“草民叩见皇太女……”
“大娘莫要多礼，我自当会还你公道的。”时霜温声道。
闻言，张氏感激地看着她，嘶声道：“多谢皇太女……”
时霜写好信命人将其送京，把吴县令和师爷关进大牢，县衙一切事物暂且由县丞代理。
宋员外一听是皇太女亲自断的案，吓得六神无主，只得求饶。
“你先是妄害人性命而后勾结县令，我岂会饶你！”时霜冷冷道。
直至最后，宋员外锒铛入狱，将由县丞按例律严判。
此事一过，已入了午时。
二人从县衙内出来后早有问询赶来的百姓，见时霜出来了，全部都跪了下来。
“参见皇太女，皇太女千岁千岁千千岁！”
时霜一愣。
往日受群臣参拜她心中并无异样，如今是同乡百姓，倒觉有些膈应。
她下意识的抓着江司寒的手，道：“起来吧。”
话落，趁着他们起身间，拉着江司寒就跑了。
直到个巷子口，她才停下了脚步，看向江司寒。
见他紧蹙着眉，似是在想什么重要的事，而目光却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
时霜悻悻松开：“我，我净过手的。”
才说完，江司寒忽然将她揽入怀内。
她心中咯噔一下，却也没有抗拒。
江司寒抱着她，浅浅地吸了下她发间的馨香，哑声道：“是我错了……”
他不该进京。
若不进京，在这凉州之地做一小县令，和时霜生儿育女，看着孩子长大，承欢膝下，再到儿孙满堂……
江司寒红了眼，竭力忍住眼眶中的泪水。
从前触手可及的东西因为他的贪婪全部都变成了奢求。
时霜听着这极轻的四字，鼻尖微涩，迟疑了一会儿伸出手环住他的背。
她没有说话，也知道多说无益。
好一会儿，二人才平缓过来。
时霜故作轻松道：“我们去拿春联吧。”
“你先去，我一会儿去找你。”江司寒道。
苏婉殪崋婉脸上划过一丝疑惑，却也没有说什么。
……
八日后。
辞别了陆成杰，时霜和江司寒一同上了马车，踏上了回京的路。
摇晃的马车中，他们如同来时一般各自望着车窗外。
但唯一不同的是多了十指相扣的两只手。
时霜望着远处山头的一片绿意，心间泛涩。
她突然希望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能让她和江司寒走到白头的路……

第四十四章 有孕

江司寒感受着掌中的微微颤抖，心不觉一紧。
“婉婉。”他看着窗外不断过去的枯枝，眸光黯淡。
时霜转过头，看向他：“嗯？”
江司寒目光落在她脸上，声音淡而轻：“人若死了，真的可以回到过去吗？”
闻言，时霜眼瞳一怔。
她又红了眼，缓缓低下了头：“……或许吧。”
若果再给她选择一次，她大概会选一死了之。
时霜的回答似是给了江司寒一丝希望，他僵硬地弯着唇角：“那便好了。”
不知他是何意，时霜沉默着。
人生在世，又能有几次重头再来的机会。
即便重新来过，等那良人再次回头，二人相隔已是天涯，徒留的不过是半生的孤寂和遗憾。
紧扣的十指慢慢收紧，谁也不再提此事。
回京的路途似乎比离开时要快了许多，在时霜觉得她还有许多话没有说时，马车便停在了城门口。
城门外站着侍卫，他们奉了皇上的命，恭候多时了。
江司寒依旧是率先下了马车，而后扶着时霜下车，两手仍旧未松。
领头的侍卫见了时霜，立刻跪地行礼道：“参见皇太女，奉皇上旨意，将反贼江司寒羁押入天牢。”
时霜虽早已做好准备，身体却仍旧止不住地颤了颤。
她眼尾泛红，望向身旁的江司寒。
岂知他面上从容不迫，丝毫没有即将沦为阶下囚的仓皇和惧意。
江司寒转头看着时霜，轻轻捏了捏掌心微颤的柔软后慢慢放开手。
“萧寒……”
时霜喃喃低唤一声，竟死死攥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而江司寒浅浅弯着那星目，抿唇笑了一下，用力地抽回了手，转身朝城中走去。
几个侍卫立刻跟在了左右。
寒风吹过，初雪悄然而至。
如羽毛般莹白的雪落在时霜和江司寒的黑发上。
时霜透过模糊的视线，望着那身影渐渐远去，泪水徐徐落下。
她曾无比眷恋的人，又曾满心怨怼的人，就要这么走了。
心底的苦涩渐渐翻涌，混着刺痛慢慢覆过了她的全身。
时霜只觉眼前一黑，跌进了似曾相识的深渊中。
……
再醒来时，时霜发现自己已在提邢司府中房内。
“夫人，您可算醒了。”守在一旁的丫鬟松了口气。
时霜恍惚地坐起身：“我……我怎么了？”
“夫人，您有喜了。”丫鬟道，“昨日太医来把脉，说您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闻言，时霜眼眸一震。
微颤的手渐渐抚上小腹，呼吸都慢慢放轻了。
脑海中，那日和江司寒缱绻的一晚慢慢浮上心。
他们……有孩子了。
忽然间，时霜心一沉，猛地掀开被褥下床。
丫鬟吓得连忙去扶：“夫人！您这是做什么？你有孕在身不能……”
“替我梳妆，我要进宫面圣。”
未时，养心殿。
皇上正在看折子，见时霜来了，忙让她坐下：“不必行礼了，快些坐着。”
时霜见此，猜到皇上应该知道她已经怀孕的事了。
她才落坐，皇上便蹙起了眉，眼中忧喜交加。
他看了眼时霜的肚子，叹了口气：“都是天意啊。”
江司寒是反贼，可时霜偏偏又怀了他的孩子。
时霜下意识地抚了抚小腹，低声道：“皇爷爷，萧寒的事……”
“若是想为他求情，朕是不会听的。”皇上皱眉道。
而后又说：“不过看在你和孩子的份上，朕会留他一个全尸。”
闻言，时霜心一紧，强忍着心中的痛意站起身。
“谢皇爷爷。”

第四十五章 诀别

天牢。
一阵锁链碰撞声之后，牢门缓缓开了。
穿着一身素白囚衣的江司寒抬眼看去，面色一怔。
是时霜。
她一袭彤色窜金线长袄，干净清丽，让困在阴暗潮湿的狼狈至极的她更像个乞丐。
时霜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走到江司寒面前。
江司寒目光温和，看着她慢慢坐在草絮上，打开食盒，将酒菜一一摆了出来。
“这些都是我亲自做的，你尝尝。”
沙哑的声音让江司寒心头一窒。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咀嚼几下笑道：“很好吃。”
时霜弯着红红的眼，倒了一杯酒递给他：“我以为我就不下厨，做的菜不会再合你胃口了。”
江司寒看了眼面前的酒，伸手接过仰头喝下。
见他如此干脆，时霜眼睫一颤，抿唇微微垂下头，又往他杯中斟了杯酒。
“婉婉。”
江司寒一声轻唤，让时霜手一抖，酒不慎洒了出来。
“你恨我吗？”
闻言，时霜放下酒壶，久久没有回答。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恨江司寒了。
她也不想再去想。
只是他这一问，反倒是激起了她心底的骇浪。
良久，她抬起满是雾气的眸子，道：“恨过。”
听了这样的回答，江司寒一愣，继而苦笑了一下：“那我这一遭也不算白走了。”
他仰头又饮下一口酒。
眼角却淌出了泪。
渐渐的，五脏六腑开始有了些许刺痛之意。
江司寒却忽略了这些越渐加大的折磨感，视线不离时霜。
他必须要再多看她两眼，好让他在回到过去后，更加珍惜。
时霜只觉双手沉重地难以再提起，只能无力地搭在腿上。
她看着江司寒，心中泛着涩意。
江司寒见她不动，俯身将酒壶拿过，给自己倒了一杯，嘶声问：“婉婉真的死了吗？”
这一问，让时霜心又是一震。
江司寒问得平静，问得自然，仿佛就是想要一个单纯的答案。
“死了。”时霜道。
江司寒握着酒杯的手一紧，身体中的疼痛恍若也开始强烈。
“怎么死的？”他又问。
时霜看着他喝下第三杯酒，尾音发颤：“谋反，被斩。”
简单四字让江司寒心底狠狠一抽，手中的酒杯不知是因疼痛还是这话而惊落。
“哒——哒——”
殷红的血慢慢从他的唇角落下，一条血线逐渐扩大，直到素白的囚衣上被染红了一片。
时霜瞳孔骤然紧缩，扑上前揽住将要倒下的江司寒。
沉重而痛苦的呼吸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难以喘气。
江司寒忍着剧痛，强抬眸望着时霜。
眼中尽是懊悔、不舍、眷恋……
如果他早些回头，或许结果就不会是这样了。
颤抖的大手慢慢抚上时霜苍白的脸，江司寒轻轻摩挲着，艰难地弯起满是血的嘴角：“若……我能……回到从前……我定……定会向婉婉……谢罪……”
时霜不言，一双杏眼中却蓄满了泪水，只要一眨眼便会落下。
江司寒微张着嘴，沉重的呼吸渐渐放缓。
那满是时霜的双眸慢慢涣散。
他看着她，在疼痛灌满全身的每一处那一刻，原本湿润的眼又是一湿。
好像有什么落进了眼里。
这一生，他都错了，从负了时霜开始，他就错了……
雪还在下，牢中的寒冷渗透在每一个角落中。
时霜无声地落着泪，握起半刻前垂下的手，低声道：“我们有孩子了……”
……
庆隆二十七年，皇帝退位。
皇太女时霜继位，两年后改年号为元凤。
元凤十四年。
苏昱尘被立为太子，同理朝中政事。
元凤二十年，女帝时霜因病退位。
次年病逝于宫内，未入皇陵，与一无名墓一同迁入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