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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停灵第三日傍晚，慕容离才再次出现：“这几天辛苦皇婶了”
他一身大周风格的锦袍，表现得如同寻常十五岁少年，轮廓分明，笑容爽朗，还带着对长辈的恭敬。
然而崇灵公主一看到慕容离就想到被全盘打乱的计划，不想再与他多话。
“慕容离，你不必装模作样。”
“十一皇子已逝，我不再是北蛮的皇子妃。”崇灵公主褪下在北蛮时温顺柔弱的面具，语气冷硬，“你该称呼我为殿下”
慕容离不置可否，眼底没有丝毫笑意，显得嘴角标准的弧度有些森然：“崇灵，听清楚。”
“我不介意你是投靠慕容弘化还是拓跋宗，不代表青彭郡其他人也不介意。”
崇灵公主瞳孔微缩，警觉地不接话，只质问慕容离：“你身为北蛮人，为何要帮董烨钧作证？”
“你到底想要什么？”
哪怕褚承泽最终能查出拓跋宗是凶手，只要董烨钧在第一日被关进大理寺牢中，他们就有办法让他死在里面。
到时候再公布真相，让天下万民都知道董烨钧是无辜冤死，被洪熙帝当成讨好北蛮人的礼物。
传到北疆，就算琅琊郡王能忍，赤风军也不会忍。
这原本是万无一失的计划，崇灵公主早有机会杀了慕容建元，之所以忍到现在，也是为了让他死得有价值一些。

北疆乱了，褚承佑才有机会崭露头角。

慕容离似是思考了一下，无所谓地答道：“我也想知道，这世间有什么值得要。”
“办好葬礼，别招惹宁远郡主。”
“今时不同往日，郡主也不是公主。”崇灵公主语带讥诮，“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褚承佑让她小心慕容离，还以为是什么深藏不露的狼崽子，结果是另一个想走捷径的慕容建元。
可惜消息不够灵通，连穆歆不久前刚狠狠得罪过洪熙帝都不知道。
纵使身世显赫，武艺高强，在至高无上的皇权之下，也不过是砧板上的肉。
“你在说什么？”慕容离只是觉得崇灵公主姐弟二人还有些用，才提醒一句，不理解她突如其来的高傲姿态。
崇灵公主一字一顿道：“穆歆不过是个被我父皇厌弃的郡主，什么时候会死都——”
惊变就在一瞬间。
慕容离闪身上前，毫无征兆的单手掐住了崇灵公主纤细的脖子。
“你做什么——”孙嬷嬷惊声尖叫。
花厅外的侍卫也全部都冲了进来，拔刀指向慕容离：“大胆，快放开殿下！”
慕容离置若罔闻，一点点收拢手指，语气毫无波澜：“你死，让褚承佑来送葬？”
崇灵公主的脸憋得通红，勉强挤出话：“放手，我会照办。”
她有一种恐怖的直觉，慕容离是真的会在公主府下杀手。他不是慕容建元，也不是慕容弘化那样的野心家，而是一个疯子。
“咳咳咳，你，”崇灵公主重获自由，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息，眼中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
慕容离被围上了的侍卫用刀架住，眼皮都没抬一下，一句话让崇灵公主变了脸色：“慕容旭尧，在来京城的路上。”
“你要对我儿子做什么？他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你该向我道谢，”慕容离用食指拨开颈间的刀，将一枚长命锁扔给崇灵公主，“慕容弘化要杀他，是我救了你儿子一命。”
“作为回报，明天，我要见文岳霖。”
崇灵公主心神大乱，完全无法思考慕容离为何会认识文岳霖，慌忙派孙嬷嬷去找褚承佑。
文岳霖恰好就在靖安郡王府，听到下人的传话，有些愣怔。
“霖儿，你何时认识的慕容离？”褚承佑眉心微蹙，“此人很邪门，连拓跋宗那老东西都不敢惹他。”
文岳霖作为未来的六皇子妃，在情理上要去崇灵公主府吊唁，为不幸陨命的姐夫上一炷香。
但她没有去，就是怕撞上慕容离。
没有人比文岳霖更清楚，慕容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杀人从不需要理由。
在找出上辈子能让慕容离临阵退兵的那个女人之前，文岳霖一点都不想对上他，更不想被试探出身上的异样。
从慕容离要来京城的消息传来后，文岳霖就深居简出，甚至不再试图联系上被困国师府的怀虚道长，只求能避其锋芒。
然而褚承佑以崇灵公主儿子的性命想求，文岳霖找不到理由拒绝。
或者说，一个深爱褚承佑的文岳霖，不应该拒绝。
躲不过只能面对，文岳霖仰头望向褚承佑，眼里尽是依赖：“承佑哥哥，你要相信我。”
“慕容离是个疯子，我从未见过他。”
“霖儿，我永远不会怀疑你。”褚承佑握住文岳霖的手，“不要怕，我陪你一起去。”
褚承佑也想知道，文岳霖为何要让怀虚道长救下一个指向不明，却很有可能是慕容离的人。
无论传密信告知他这些事的人出于什么目的，褚承佑已经无法再相信文岳霖，是拯救他的天命之女。
礼部范尚书端正地站在慕容建元的墓前，面容哀切地看着棺木入土。
终于要结束了，他受苦受难的日子。
洪熙帝轻飘飘一道旨意，他们礼部忙得人仰马翻，光是说服以段鼎为首的北蛮人，就废了一个礼部侍郎的嗓子。
连棺材都是范尚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说服了一个老亲王让出来的。
“六皇子殿下，崇灵公主殿下，惊鸿县主，下官还要回去复命，先走一步。”范尚书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礼数周到地一一行礼。
带着人离开时，他依稀认出策马而来的人是慕容建元在大周唯一的血亲，两个时辰前遍寻不到的慕容离。
真是感人至深的叔侄情。
穆歆坐在高高的树上，俯视着许久未见的慕容离，像是吃了什么脏东西，短短几月居然又长高了一截。
段鼎等人与崇灵公主府的侍卫们一起退到皇陵外，将墓地让给与慕容建元沾亲带故的四个人。
“怀虚道长是你的人？”慕容离打量了一番文岳霖，确定没什么印象，“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
文岳霖言简意赅道：“是。”
“明年四月，旱灾还是水灾？”慕容离突然问道。
“瘟疫。”文岳霖审视着慕容离，缓缓吐出两个字。
穆歆瞳孔微缩，等到了。

第195章  从小就有毒
慕容离只问了三个问题，就以要独自悼念为理由，将文岳霖等人赶走了。
然后，就闭上眼，像个雕像一样站着不动。
穆歆等得无聊，虽然她能完全与树木同频让人无法察觉，但无法通过土壤和日晒获得养分。
简而言之，就是穆歆饿了。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慕容离面无表情地睁开眼。
皇陵入口处走来一群人，是去而复返的段鼎带着北蛮使团中的侍卫队，以及几十个手持弯刀的壮汉。
随着行走的步伐，血滴不断从弯刀的刀锋滴落，在青石砖路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穆歆推演了下情况，看来褚承佑也不是空手而来。
可惜崇灵公主在青彭郡待了九年，还是不够了解北蛮人。
“慕容离，你以权谋私，蓄意让十一皇子殿下受大周人的侮辱。狂妄小儿，可曾想过报应来得这么快？”
弯刀壮汉的首领眼神阴鸷，轻甩血珠，盯着慕容离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慕容离神色泰然地从腰间取佩剑，直指段鼎，缓缓道：“想过。”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段鼎二话不说，拔刀砍向近在咫尺的弯刀壮汉，差一点就直接将对方的肩膀削掉一半。
“段鼎！你居然出卖我？”壮汉面容扭曲，不可思议地怒吼，“你这卑鄙无耻之徒，忘了当初是怎么像条狗一样求我举荐你去青彭郡？”
“叛主求荣，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段鼎一声不吭，只用眼神示意侍卫长带人围攻壮汉首领。
在段鼎动手的瞬间，方才与他站在一侧的北蛮侍卫队同时出手，全部砍向了曾经的同袍。
猝不及防之下，一心只想杀慕容离报仇的弯刀壮汉们，瞬间就死伤大半。
段鼎一刀砍中壮汉首领的脖颈，迎着对方死不瞑目的眼神，声音沉痛：“抱歉，我的父母家眷都还在青彭郡。”
“我可以死，不能害了段氏满门。”
战局很快结束了，段鼎等人望着满地的尸体，似是在悼念过去。
一个装死的壮汉抓住时机，一跃而起，横刀砍向从始至终都没动过的慕容离。
寒光一闪，持刀的胳膊飞了出去，慕容离抓住壮汉的脑袋，狠狠砸到了墓碑前的阶梯上，血肉模糊一片。
穆歆俯视着慕容离面无异色的松手，走到墓碑上擦了下，像是要抹去手掌上沾的血迹。
他微仰起头巡看四周，眼色深缓而凌厉。
“总算有几个愿意为你送死的，不算白活一场。”慕容离的声音飘荡在空旷的皇陵中，“把人都带走。”。
“是，卑职告退。”段鼎带着人收敛尸身，再次离开。
慕容离一屁股坐在了慕容建元的坟头，喝了祭奠用的一坛酒后，掏出一只白玉笛子呜呜呜地吹了起来。
“住嘴，难听死了。”
穆歆在慕容离吹到第二段时，实在不堪忍受，主动跳下树。
太折磨人了，她甚至怀疑慕容离是故意新学的刑讯招式。
“刚学会的，”慕容离仰头看向穆歆，听话地将笛子收了起来，“下次会好很多。”
穆歆见慕容离一点不诧异，也不想着逃跑，就明白了：“特意问的瘟疫？”
“我猜你会想知道。文岳霖未必会对你说实话，但她骗不了我。”慕容离认错态度依旧很好。
“这算是赔罪，上次是我做错了，不该将你留在树上的字毁掉。”
穆歆凝视着一脸诚恳的慕容离，单手背在身后，防止他有什么阴谋。
从慕容离和文岳霖的对话中，穆歆推测出这两人十有八九是抽到了同一支复活签，说起来也算是缘分。
有一就有二，穆歆接受起来快了许多，问出更关心的事：“你什么时候死的？”
“洪熙二十七年冬，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天。当时应该有不少人，陪我一起死在了皇宫里。”
穆歆姑且信了慕容离的说辞，有些好奇：“怎么死的？”
“放了一把火，柔然神女说会让人魂飞魄散，”慕容离眼里难得有了些像人的情绪，“却让我再活了一遍。”
“重复一遍，过于无趣。”
穆歆冷笑一声：“重活一遍，还差点被捕兽夹弄断腿？”
要不是老药王从始至终都游离在外，如今也安然无恙地四处行医，穆歆都要怀疑当初仰金波母女之事是刻意策划的。
“上一次，是被头狼咬断的。”慕容离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野兽比人要难控制很多，我找不到狼群了。”
穆歆眉心微蹙，之前没注意过，此时细细观察着慕容离，才发现他的确有些不同。
或许是两世为人，初看的话不会察觉出异常。实际上慕容离表达任何情绪的时候，都有微妙的不真实感。
“别动，”穆歆走到慕容离身前，单手摁住他的额头，“看你是不是中毒了。”
慕容离一动不动，非常听话地坐在坟头。
有了猜测后，再探查时穆歆就能发现问题出在哪里了。
这人脑子有问题。
“我不可能中毒的，”慕容离在穆歆收回手后，坦诚道，“百毒不侵，在云城时你解掉的，是最后一点残留。”
“是，你从小就有毒。”穆歆毫不留情地给出诊断。
换了其他人，穆歆可能还会关心下对方的悲惨童年，像慕容离这样的人，还节省点精力。
她遇到过类似的人，情感缺失，极具攻击性，伴有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强烈自毁倾向。
最麻烦的是，行事全被偶然动机驱使。
普通人顶多是个害人害己，拥有异能的话，就会带来一场巨大的灾难。
慕容离虽然没有异能，但在这个皇权至上的世界，权力就是最强大的异能。
“可以治吗？”慕容离不再试图模仿别人的表情，恢复到最自然的状态，除了一点好奇之外，没有任何情绪。
穆歆思索了片刻，中肯地答道：“没什么能改善情况的。运气好的话，年纪大了自然而然会痊愈，你上辈子也死太早了。”
“别放弃治疗，这的确是病。”
慕容离露出一个弧度很标准的笑容：“我会期待那一天。”
“老实点，否则你未必能活到那一天。”穆歆提醒道，“尤其是别耽误我种地，不然把你埋了当施肥。”
慕容离认真地点头：“这两年我在北蛮，不太关注大周的天灾。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向文岳霖确认。”
他虽然对善恶没什么感觉，却能分辨出穆歆是个乐于愿意帮助弱小的人。
大约这类人，不会为了问出什么，就对人施以极刑。
但慕容离不介意帮穆歆去做。
他不喜欢重复的人生，穆歆是他重活一世后，遇到最大的变数。
所以，慕容离不希望穆歆死在别人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