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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祁家的收入锐减，夫人开始遣散家仆。同时，她准备把那些田地租给佃户，毕竟自己也耕种不了。
她看着我说：“可怜的孩子，没爹没娘的……我最近留意一下别家有没有需要打理花圃的长工，给你介绍过去吧？”
我摇了摇，说：“夫人，你能给我一小块地种花吗？”
夫人微愣。
我接着道：“种花可以卖钱，特别是夫人喜欢的那些品种，市价都很高，而家里都还有些剩余的种子。无论怎么算，都比种粮食要划算的。”
夫人瞬间便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是说，你要种花拿来卖？你要做鲜花的营生？”
我低下头：“我不确定自己做不做得好营生……”
“不要紧！”夫人当机立断道，“种了花，可以卖给我那些昔日的姐妹！咱们能卖得出去！”
土地，种子，花匠，销路。
做生意的要素，全都齐了。
我成了祁家少有的几个留下来的长工，负责种花和照顾少爷。少爷还是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就算夫人进去也没用，只能最后抹着眼泪出来。他有的时候会突然发脾气，愤怒地捶自己的右腿，有一回被我撞上，我吓得又抱住了他。
我力气没他大，但他行动不便，我只有拼上全身的力气锁住他，他才会慢慢冷静下来，直到陷入新一轮的颓靡。
终于有一天，他主动问我：“最近家里都在忙什么？”
我愣了愣，答道：“卖花。”
“卖花？”他皱眉。
“我们有一片花田。”我小心翼翼道，“你想去看看吗？”
因他先前打了花瓶，我怕这种充满了生命力的美好事物会触怒到他，是以从未在他跟前提过这件事。
未料到，少爷点了点头。
我忽地有些欣喜，用力扶他到了轮椅上，推着他往外。外面的阳光极为刺眼，他的双眼在接触到光线的那一瞬间猛地闭了起来。阳光的照耀下，更显得他的皮肤惨白惨白。
……我很心疼少爷。
可我不敢说。我只能推着他，在自己家的花田小道里慢慢地走。
他有些惊讶：“玫瑰？”
我说：“哦，少爷你都不知道，现在家里在做鲜花生意。这里我都种了玫瑰，前面还有别的品种。”
先前一路沉默，我还想找些话题来化解这该死的尴尬，此时白捡了一个话题，我求之不得，絮絮叨叨和他说了许多。
在我说到夫人是如何求她昔日的姐妹来我们这儿买花，回来后如何哭了一场，又如何抹去了泪水强颜欢笑去看少爷、最后又哭着出来时……少爷终于绷不住了。
“别说了！”他突然开始大口地喘气。
“呃……我还没说完……”我吞了口唾沫，赶紧道，“其实现在已经好多了，因为我这儿有一些外面买不到的品种，所以现在都是她们求着夫人呢……家里日子没那么难过啦……”
“我让你不要再说了！”他愈发暴怒，用手飞快地转着轮椅，想要掉头回去，却压坏了我好些花枝。
我脑子里也不知道该顾他还是该顾花，但身体已经先行动了——我冲了上去，稳住他的轮椅，委屈道：“你小心别伤着啊……”
也可能是我哑着嗓子的声音起了些作用，他转动轮椅的手渐渐停了下来。
见他停了，我又赶紧去扶起我那些花——如今要用钱的地方很多，我确实舍不得这么浪费。
他静静看着我手上的动作。
我从未这样被他盯过，头一回干活的时候紧张了起来起来，然后就不小心被玫瑰的刺给扎了。
“嘶——！”我闭上了眼。
“你……”少爷出了声，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没事的！”我赶紧道，“平时不会这样，我今天没戴手套。”
“……嗯。”他低垂了眼帘。
待我尽数扶好被他压倒的花枝后，他突然问我：“你刚才说，你有外面买不到的品种？”
我点点头：“我自己嫁接的。独一无二。”
“带我去看看。”少爷道。
我不知他何时对玫瑰起了兴趣，但还是推着他去了那一块花田。那一片玫瑰有着层次的渐变，最外层是白色，越往里颜色越深，中间是枫叶红，到了最里面，便是如同宫墙一般的赭红色，有着极为古典的美感。
“很漂亮。”少爷评价道，“你卖多少钱？”
“我卖得可便宜了呢！”头一回被他夸奖，我似乎便飘了些，“外头那些都没我们家花田里养得好，还那么贵，因为我们家的又便宜又好，所以总是很快就卖完了！”
少爷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
“……呃？”我有些不知所以。
“算了……”少爷摇摇头。
TBC

预告：
少爷把我种的玫瑰卖出了天价，并将我包装成了“东方小姐”。
他在我的耳旁道：“从今天开始，从上海到香港，全部的名流社交场合里，都不会缺少你的存在。”
第二天，少爷破天荒地出了屋子，去夫人屋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这回是他俩一起出来的，夫人又哭了，但我看得出来，像是喜极而泣。
她把家里的钱和账本全部都交给了少爷。
然后少爷跟我说：“陪我出一趟门。”
我还在想要去请一位马夫来拉车，少爷却租了一辆庞蒂克。原先老爷有一辆福特，那也是花了大价钱漂洋过海运回来的，但少爷租的这辆显然比老爷当初买得更贵气。
他穿上了裁剪考究的西装，亦让我换上一身素色的旗袍，提着铝合金手提箱跟在他身后。
“会当淑女吗？”少爷问我。
我拼命摇头。
说实话，这也是我第一次坐小汽车……有点儿不知道腿该往哪儿摆。
少爷好像意料之中的样子。他淡淡道：“学学就会了。”
庞蒂克一路从乡下开到了市区，最终，司机将车停在了大公报馆楼下。我从后备箱给少爷取出轮椅，司机扶少爷出来，少爷对司机道：“一个小时后来接我们。”
又对我道：“推我进报馆。”
为什么要来报馆呢？我不明所以，但依旧照做。
少爷进去见了一位记者，推开了手提箱——里面是大把的现金，几乎是现在祁家全部的家当。除此以外，还有一朵鲜艳的玫瑰花枝，是清晨刚从家里的花田中采摘的，娇艳欲滴。那玫瑰花瓣在黑色天鹅绒的底衬上，更显娇媚。
记者看了看那玫瑰，又看了看现金，低声道：“祁先生的意思是……？”
“这么多钱，够买你们多少版面？”少爷问。
记者叫了主编来。
我被请到了外间喝茶，少爷和主编在里面交谈了许久。待到他自己扶着轮椅出来时，我看了眼外间摆着的西洋钟，正正好离一个小时还差五分钟。
少爷和主编握了握手，一锤定音道：“一个月后，我希望整个上海滩的人，都想拥有这朵玫瑰。”
主编微笑道：“以祁先生之才，根本无需一个月。”

少爷用几乎全部的家当，买下了《大公报》连续一个月的广告——从边边角角的豆腐块儿到头版头条，应有尽有。
第一个登出来的是豆腐块儿。
大意是说，国内发现了一种神秘的“东方玫瑰”，不仅有东方的古典气质，且花香馥郁醉人。因其产量极稀少，从不在市面上流通，都是被外国领事、商人们的夫人所预定，普通人连这个玫瑰的模样都没见过。
而后，一篇篇小报道不断地被刊登出来，用各种各样的故事来证明有谁买过这种玫瑰、有什么样的评价。“东方玫瑰”这一品种的讨论逐渐蔓延了开来，但大多数人都从未见过。
再然后，有其他报纸的记者，采访了夫人的姐妹。她对记者道：“这种玫瑰她买到过，是出自一个相熟的人家，因为产量极其稀少，靠着人情关系才勉强买回来一束。”
于是全城都开始猜这种玫瑰到底是哪家的品种。
自然，这位夫人的姐妹，也是少爷安排好的。
这一个月里，少爷盘下了一个市里的铺子，改成了一个花坊。
花坊营业的前一天，《大公报》头版头条的标题是：《东方玫瑰上市 南京路29号铺明日开业》。

祁氏花坊开业的当日，门口便排起了条条长龙。我很担心现在的这点儿东方玫瑰根本就不够卖，但少爷却完全不急，只让我摘了很少一些送到铺子里，花束的搭配华丽而繁复，售价亦极高。即便如此，依旧瞬间被抢空。
今日的卖完了后，少爷就让伙计在店门口挂了个“今日完售 明日继续”的牌子。
我道：“其实家里还有许多……”
少爷看向我，淡淡一笑：“过犹不及。”
我好像没听懂，又好像听懂了。

于是第二天，买花的长龙继续从大清早开始排着。少爷不单卖，只论束，黄牛抢到了一束，转手都能翻个两三倍。
不知怎么的，这个品种逐渐被赋予了远超玫瑰本身的意义。如果哪位小姐在生日或者西洋情人节收到了一束东方玫瑰，那必定会在闺蜜之间被羡慕上许久。
这段时间报纸上又刊登了一起见义勇为事件，一个进城务工的小伙子救了一位遭到抢劫的老爷，自己则被歹徒捅了一刀。老爷要赠予他大笔钱财以示感谢，小伙子却婉言谢绝，说自己救人本就不是为了回报的，但他快要结婚了，未婚妻很想要一束东方玫瑰，不知道老爷可否让他的未婚妻在婚礼上捧着这样的花束呢？
我发誓，这件事情并不是少爷安排的。但祁言少爷得知后，立刻前往了医院探望那个小伙子，然后每天都让伙计送一株东方玫瑰到小伙子的未婚妻家里，还说专门为他的婚礼准备了一室的玫瑰，其他的鲜花也免费供应。
有记者问：“东方玫瑰不是从不单卖吗？”
少爷反问他：“你觉得什么才是无价之宝？”又自问自答道，“我认为，是善良之心与纯真之爱。”
后来报纸上惯常刊登的东方玫瑰广告上，都大字写着：善良之心，纯真之爱。

5


为了那个务工小伙的婚礼，我快把一整片花田都给薅凸了。毕竟婚礼上玫瑰的用量很大，而我们家花田的大小……嗨，不提了。
此时距离祁氏花坊开业不过三个月，夫人与我刚买下了新的田地，但离扩大产能还有相当的距离。
我苦着脸跟少爷说：“你这把广告打得好，可咱家都快没花卖了。”
他笑着揉了揉我的脑袋，说：“那就少卖点儿。”
次日，少爷定下的规则又变了——只有在祁氏花坊买下足够的鲜花，才有资格购买东方玫瑰。这个玩法叫“配货”，说是从西洋牌子那儿学的。
我想，少爷不愧是留过洋的，可真是厉害。
但更让我开心的是，少爷似乎回到了过去的样子。他很认真地在家庭医生的指导下复健，慢慢地脱离了轮椅，拄着拐杖走路；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虽然偶尔也沉默着看向天边的浮云，但笑的时候终归多一些了。
他会对我笑。
这是我曾经不敢想象的事情。
我想我这样的人，能站在少爷的身边，和他说话，听他对我笑，大约全部得益于我会种花。于是我种得更认真了，几乎天天都泡在花田里。
可少爷却对我说：“我新招了几个人帮你，以后花圃里的事情都让他们做，不要让他们接触到种子和嫁接培育的方法即可。”
“那我呢？”我一愣。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对我道：“你跟我上街。”
“……啊？”我有些发懵。

少爷先带我去了理发店，把我那麻花辫拆了，让造型师修剪了一番，又烫成了时髦的小卷。我在花坊里帮忙的时候，见过很多妇人家的小姐，特别是留洋回来的，都很爱烫这种卷发。
而后，少爷又我带去了城里最贵的百货大楼。我推着他的轮椅，陪他逛街。他指了哪件，我就去试哪件。长裙、礼帽、珠宝，一件接一件地堆砌到了我的身上。
我从未穿过这样的衣服，整个儿人都局促极了。站在穿衣镜前，我根本就不认识镜中的自己。
——简直像个富家小姐一样。
不过姿态看上去就不太像了，我颇有些沮丧。
少爷只负责点头和摇头。点头的意思就是这件要了，摇头就是不要。我大部分时候都遵循他的意见，但唯独在帽子的挑选上，我和他选了不同的样式。
我喜欢带面纱的礼貌。
“为什么？”他问道。
“我不太好看。”我说，“面纱能遮一遮。”
“……谁说你不好看的？”少爷看向我的神色有些奇怪。
我扁扁嘴。
我要是长得好看，当初你和那些纨绔子弟，能把我当输了的“彩头”吗？
买好衣服后，少爷又安排人给我化了妆。这回我体验到了“人要衣装”的真谛，镜子里的那个人，突然间光华灿烂了起来。我看着自己在粉底修正下变得白净细腻的皮肤，胭脂点出淡淡的粉色，白里透红，美极了。
“少爷，原来化妆真的能把一个很普通的人变得那么好看啊！”我感叹道。
“你本来也挺好看的。”少爷微笑道，“本就是清秀佳人，只需要略施粉黛。”
我开心得不行，不过也明白少爷是在哄我。毕竟现在我在祁家的地位不一样了嘛，怎么也算是和“掌柜的”一个级别了。
怎么说呢，有一门好手艺也能改变命运？

东方玫瑰的名声随着报纸一路流传，从沪上蔓延到了全国，如今已经成了整个民国都炙手可热的品种。本家的叔伯们又上来巴结起了少爷和夫人，少爷微笑着接待，却从不应叔伯们的要求，叔伯们吃了软钉子，偏偏他彬彬有礼，又没法说他什么，只能干生气。
我随少爷和夫人搬回了城区，少爷在地段最好的位置买了一栋洋房，单独给了我一间主卧，就在他楼下。
少爷又给我请了家庭教师，给我展开了一场谈吐和礼仪的“特训”。
一个月后，我跟少爷上了南下的飞机。
TBC

预告……还是那个预告。
下一章：东方小姐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