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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人：晓娟（化名） 25岁

采访方式：微信

记得妈妈给我洗过的衣服，有股香香的肥皂味

我想讲讲我和我妈，故事得从我爸妈的婚姻说起。

我爸妈的婚姻是一桩典型的包办婚姻。当时我爸26岁，我妈20岁。据说那个年代在农村，像我爸当时那个年龄还没结婚的特别少，原因只有一个，我爸太老实了，用我奶的话说我爸，就是“闷棍子”一个。而我妈年轻漂亮，五官标致，还特别会说话。按说我爸和我妈，压根儿就不是一路人，可是，他们还是结婚了。结婚的原因就是我妈在我姥的强迫下，嫁给了我爸，就因为我姥觉得我爸人老实，不会欺负我妈。可正是我爸和我妈先天性格的差异，各种条件的悬殊，为他们不幸的婚姻埋下了伏笔。我爸妈结婚后，很快有了我。我爸和我妈在家做点小生意，维持生计。

我上幼儿园时，家里又添了一口人，那就是我弟，我当时只是觉得自己多了个小伙伴，心里很开心，但对于我们整个家来说，弟弟的出生，却给家里带来了更大的经济压力。我弟1岁时，我妈就决定去省城打工，说是机会多，能挣到钱。我妈一直是个特别能干的人，在我的记忆里，只要她在家，什么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我和我弟每天都穿得干干净净，至今，我都记得妈妈给我洗过的衣服，有股香香的肥皂味……

不管我有多么舍不得和我妈分开，我们最终还是分开了。我妈去打工了，我弟还小不懂事，而我却哭得稀里哗啦，奶奶把我拉进屋里，我又跑出去，直到再也看不见我妈的身影。

转眼，我就上了小学。每个学期，我都盼望着快点到寒暑假，因为只有那时，我才能见到我妈，才能穿上我妈亲手给我洗的衣服，吃我妈亲手给我做的饭，没有人知道我有多么渴望和我妈待在一起。因为从小就不在我妈身边，我总表现得特别坚强，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有我自己知道，每次假期结束，离开我妈的那天，我都是把头蒙在被子里哭着睡着的。

生活就在假期与上学的交替中平淡地过着……

我爸不爱说话，对我也一样。我只记得，没有我妈在家的日子里，家里的气氛总是让人闷闷的，我不喜欢待在家。但我爸管教起我，却特别严厉，除了打，还是打。到现在我才明白，他根本不懂得怎样对待孩子，更不明白教育是怎么回事。我越来越怕我爸，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敢跟我爸说，怕自己无缘无故挨一顿打。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到我上四年级，一场轩然大波席卷了我的生活。

不知道有多少年，我一直背负着我妈带给我的阴影

四年级的寒假，我妈问我想不想转学到她身边来。这哪里用问，这分明就是我期待已久的事，整个假期，我都特别开心，以为愿望就要实现了。也许是我乐极生悲，我非但没有转学到我妈身边，很快还传来一个不能更坏的消息。

我妈失踪了。

接下来，我爸也病倒了……

亲戚们来探望我爸时，嘴里都说，我妈一定是跟别的男人跑了，哪怕当着我的面也毫无避讳。一夜之间，我妈和男人跑了的各种版本不胫而走。流言蜚语真是要命，很多时候，各种亲戚直接当着我的面，询问我和我弟。他们希望通过我们的描述，找到我妈失踪的蛛丝马迹。

那年我10岁，我弟才6岁。没有人顾及我们的感受，问我们很多问题后，还摸摸我的头，好像很关心的样子。

学校里也开始有人议论我的家事。有一次，班上一个女孩跟我吵架，说我和我妈一样，将来也得跟人跑……我当时气疯了，就动手打了她。

后来，我爸被老师叫到学校。那天晚上，我挨了一顿前所未有的重打，我想我爸或许是把对我妈所有的不满全都打在了我身上。

不知道有多少年，我一直背负着我妈带给我的阴影。背后议论我妈的人多了，连我爷我奶也觉得我像个祸水。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我也出落得越发标致，他们更觉得我将来也会是个红颜祸水，怕被我殃及。

就这样，在我的成长岁月里，我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了我妈的替罪羊。我对她的感情有多复杂，明明是爱，最后却变成了恨，没人能理解。

就是在这样不堪的生活环境里，我依然长大了，我的学习成绩不算好，但我一直都很努力，原因是我一直想考到省城，有朝一日能找到我妈， 我一定让她回答我：“为什么要抛弃我？你到底有多狠心？”

我妈失踪第三年，我爸就再婚了。他和现在的后妈倒是性格挺合得来，后妈带来个女儿，跟我爸还挺亲。他们一家现在过得挺开心的。我弟跟我奶过，他好像对我妈也没多少感情，从不见他提起过。

后来，我如愿以偿地考上了中专，来到省城。当我再次来到这里，空气中却弥漫着我妈给我洗的衣服的味道。我都不明白，我恨了她那么久，为什么还是留恋那些美好的记忆。

我通过老乡、朋友打听我妈的消息，却一直都没有音信，也正是在那段我最迷茫的时间里，我收获了自己的初恋。

我这么恨她，都是因为我曾经太爱我妈了

我曾以为我不会恋爱结婚，我的潜意识里觉得恋爱结婚都是羞耻的事。也许是我男朋友人太好了吧，他知道我的经历后，特别理解我，一直很照顾我，尤其在帮我找我妈的事上，他花了很多心思。

还有我男朋友的家人，也是特别好的一家人，经常邀请我去家里做客。好长一段时间，是我男朋友和他家人让我体会到了“家”的温暖，让我这个从小缺爱的孩子对“爱”有了新的理解。

今年，男朋友向我求婚了。我特别开心，答应了他的求婚，然后开始筹备婚礼。可是，我心里总像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特别难受，不为别的，就是因为我妈……

好多年了，我以为在茫茫人海找到我妈的几率几乎为零。谁知道，那天我和男朋友正在挑家具，忽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电话里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晓娟……我是妈妈，我想见见你……”我当时就傻了，心里曾无数次设想过这个场景，却和我想得完全不一样。我答应了和她见面。

那天，男朋友还是陪我去赴约了。其实一路上我的心都在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紧张。

到了约好的地方，尽管时隔多年，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妈。看到她满眼泪花，我能想象得出她心里有多不好受。我曾酝酿了那么多质问她的话如鲠在喉……

我妈跟我说，她一点都不爱我爸，从来都没有爱过。自从被迫嫁给我爸，也想和他安心过日子，所以生下我，又生下我弟。可她和我爸在一起，从来也没有得到丈夫的关爱，公婆的照顾。记得生我时，是个大冬天，月子里是她自己在刺骨的冰水里给我洗尿布……她想挣钱，挣到钱就可以带着我和弟弟一起生活，可是谁知道当她用几年积攒的积蓄投资做生意时，对方却把她骗了，一走了之。

这件事就发生在我四年级那个寒假结束后。

从她的话里，我能感觉到，后来的日子，她一定过得很不容易。她说她一直想去看我，却没有勇气面对……

多少年过去了，我才知道我妈为什么当年欺骗了我，原来她也是有苦衷的。可是回忆起这么多年她带给我的阴影，我实在无法原谅她。尽管我心里也很可怜她，可我还是很嘴硬，对她说：“你说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知道女人得多心狠，才能抛弃自己的孩子？”

我妈只是流泪，不说话。

最近，她总是给我发信息，关心我出嫁的事，我从来都没跟她好好回过一句话。

其实，没有人知道，我这么恨她，都是因为我曾经太爱我妈了，我把从小到大所受的委屈都算在她头上，好像我的心里才能好受一点。

我的婚期越来越近，我真不知道该不该让她来参加我的婚礼。

记者的话：

对母亲的眷恋大概是人最原始、最天然的情感需要。我听到了你的这种情感联结被割断后的恐惧、自卑以及成年后惧怕亲密关系等各种伤害。因为伤害太深，有怨有恨也属人之常情。

然而怨恨郁积于心，你能开心过活吗？如果可以，大可不必选择原谅。事实正好相反，你爱母亲，这种爱从幼年贯穿至今，哪怕是她弃你于不顾，你依然爱她，那又何必跟自己的心过不去呢！顺从内心，选择原谅，其实也是种自我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