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羔羊》小说免费阅读-珍藏美文读物贺牧单静恐惧羔羊
亲,让我不敢再全心全意去信任。
但总之,不论是那家人想劫他的财,抑或是他一时冲动入室抢劫,他都杀了人。
我沉默良久,很快冷静下来,「爸爸,你先到我这里来。」
他站在悬崖边,掩面哭泣,用力摇头。哪知脚下土地松动,他没站稳,仰面就要往后倒。
父亲瞳孔骤缩,手臂乱舞,我的心跳顿时漏掉一拍。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及时拽住了他,将他拉离了悬崖边。
山石泥土坠下崖去,听不见响,只有山风呼啸。父亲大口喘气,神色恍惚。
所幸有惊无险。
我知道父亲怕死。理智上他想自我了断,但真正事到临头,他无法如想象中那么从容。
我拉着父亲的手,说:「爸爸,这里太高了,我们往下走走,你看看有多高。」
父亲被我牵着,没有拒绝。于是我们绕到旁边,朝着河谷的方向,慢慢往下去。
下山路险,未经开辟,我们磕磕绊绊走了两个小时,才踏上最下方的河谷平地。
正上方即是之前的悬崖,又高又远,掩映在山壁上层叠的植物中,只剩一个尖。
我仰头看着,「这么高,如果跳下来,很疼的。」
父亲说:「我也没有办法啊。」
天已黄昏,满天霞光。风穿谷而过,簌簌作响,也有些冷。
这时,我感到一种沉静而可怕的视线。
四下去找,发现不远处有一只羊,正看着我们。那么安静地看着,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我顿时浑身打颤。
6.
我害怕羊,是因为它的眼睛。
这是我的童年阴影。从小我就被羊眼注视的恐怖感,深深折磨。
多数动物都是圆形瞳孔,或者竖瞳,看得出情绪,可供探究。
而羊是横瞳,这样的眼睛就是一种谜,完全不可捉摸。既不可爱,也不凶狠,没有感情,显得异常诡异。
一只羊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你,你不知道它在想什么。和它对视久了,它还是一样沉静,但人是会失控的。
明明是那么温顺脆弱的动物,却好像拥有某种操控人心的力量,会诱导人去做些什么,尤其是,诱导人去杀了它。
这似乎是冥冥中的安排。
我收回目光,展臂拥抱父亲,声音坚定,「爸爸,你杀过人,但我不害怕,也不恨你。
「你永远都不会成为我的负累。也许别人看你是恶魔,可对我来说,你只是父亲,是最好的父亲。
「我想当警察,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有很强的正义感,我只是喜欢悬疑推理而已。这个爱好可以分出两条路,一条向善,一条向恶,即便不当警察,我也不会无路可走。
「我深爱的父亲如果是罪犯,我就会毫不留恋地放弃原先的选择,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旁。」
我知道自己不正确,也知道那是血淋淋的五条人命,但我无法做到大义灭亲。我怀有私心,确实不配当警察。
说完那番话,我不等父亲应答,俯身捡了块石头,朝那头羊去。
那头羊,用那双诡异的横瞳,静静地看着我接近,静静地看着我举起石头。它纹丝未动。
我一下一下,将羊砸死。
归巢的鸟从林中惊起,扑腾着翅膀四散而去;鲜血四溅,衬着落日绯红的余晖,在河水中融为一色。
父亲错愕地看着我实施暴行,他不明白我在干什么,但也如有神助一般,过来帮我。
我们一人抓着羊的前脚,一人抓着后脚,合力抬起羊的尸体,扔进靠近山壁的隐秘树丛之中。
做完这一切,我深深地看着父亲,一字一句地说:「宗教中的献祭,以羊代替,称之为『替罪羊』。」
「爸爸,你犯下的罪,由它替你偿还。现在你已经死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这是掩耳盗铃一般的心理暗示,自欺欺人,但是有用。
父亲得到了些许安慰,发了一会愣,心中仍有不安,「以后早晚……」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笃定地说,「爸爸,相信我,我们都会好好的。」
天色渐暗,我拉着父亲的手上山,沿着原路返回。
从小到大,父亲带我爬过很多次山,他总是拉着我的手,走在前面开路。
这一次,我想走在他前面。
7.
母亲得知父亲的旧事,比我要早。她同样深爱着父亲,可对父亲的选择无能为力。
前两日,她忍着伤心,瞒着我,看我急得到处乱找,却有口难言。今晚再次见到父亲,母亲当即泣不成声。
经历过一场虚惊的生离死别,当夜我们一家三口抱头痛哭。
从次日起,父亲成了家中的幽灵,再也不能见光。即便他的罪行暂时没有暴露,我们也得提前销掉他的存在,以防万一。
这不算最好的办法,但也是合适的办法。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和母亲花了近一个月时间,一点点清理掉父亲的东西,并且有意无意地散播风声,营造出一种父亲带着行李离家出走的表象。
平时看多了破案故事,我对指纹技术有一定了解。所以我特意将家中各处可能留下父亲指纹的地方,仔细擦拭干净。
家中不来人时,父亲可以戴着手套在家活动;如果来人,就要藏进地窖。这对喜欢户外活动的父亲来说是一种折磨。但他可以忍受。
只是万万没想到,正义的审判会来得那么快。
一个月后,热心的邻居「替我们」报了警,并且警察也产生了怀疑。
我擦指纹擦得仔细,但警察比我更加仔细。他们在门框上方,发现了一枚父亲遗留的指纹。
于是靴子落地了。
8.
警方第二次来时,采集了我的血样。此后他们盯上了我家,以备失踪的父亲去而复归。
尤其是一名卢姓警察,对案子很上心,当年正是他经手了灭门案,如今又恰好调到我们这里。
我家在山村里,群山环抱,山高路远,警方无法时刻关注,只能每隔一段时间前来走访。
我和母亲演技了得,从警察告知真相时的震惊、难以置信,到之后每次走访我们的痛恨、不知情,都表现得很到位。
此外,我们有意暗示警方,父亲失踪前行为异常,曾撂下过决绝的狠话,当时没在意,后来回想,应当是父亲怕牵连我们,不会再回来了。
警察不来时,我们同样小心谨慎。我家出了杀人犯,邻居与我们的来往变少了,也没察觉到任何破绽。因此警察走访邻居,能得到的信息也只是父亲走了,没回来过。
渐渐地,警方也认定父亲回来的可能性不大,前来走访的频率越来越低。他们想不到,父亲始终都在家里。
2001 年,我大学毕业,母亲生病过世。我回家乡,给母亲办了葬礼。
父亲失去母亲的庇护,不能再藏在老家。整整四年,父亲也藏够了。
葬礼过后,我暗中将父亲接进城,找了个小诊所,给父亲做了整容手术。
手术很成功,父亲恢复得也很快。新面孔并非面目全非,起码能让父亲在阳光下行走。
在诊所门口,我将电话和地址写在纸条上,递给父亲,告诉他,以防万一,我们不能一起生活。
于是我们就在清晨的雾气中分别了。
9.
2001 年,是新世纪伊始。父亲和我,在同一个城市,各自开始新生活。
我大学专业是生物工程,毕业后在研究所工作了多年,每天盯着显微镜,和各种微生物打交道;
父亲冒用一个死亡工友的身份,进了一家冶金厂,工作会接触到强酸,他利用岗位之便,习惯性腐蚀指纹。
我们用虚假的名字书信往来,信看过便烧掉。
考虑到卢警察仍然会时不时找我,我们很快放弃了常规的信件来往,转用更不易察觉的方式交换信息。
比如选定一家面馆的固定座位,父亲上午去吃面,并在座位下藏信;我下午去吃面,收信。
我们偶尔约着去爬山,到了地方,远远对视一眼,便一同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