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记
“周循,借下英语词典”,林凌被一个生词绊了一下,用手肘碰了碰同桌周循。因为是自习课,周循并未回应,只是将手伸进了书桌里,摸索着。
周循在书桌里抽出了一本不属于他的书,看封面,像是一本动漫杂志。行动快于思考,他心跳如鼓地将那本杂志塞进书桌底层,把一堆辅导资料和教科书盖在上面,又拿起笔俯在桌子上做题。林凌等了半天,见周循没有了动作,只得凑过去催促他,“英语词典呢?”周循哦了一声,赶忙弯下身在桌子里翻动着,终于找到了词典,余光瞥见一片翘起的粉色书角,抿着唇将其往里推了推,才直起身子将词典递给了林凌。 “谢了。”林凌道了谢又继续奋战书海。
周循觉得心有点乱,人有些发蒙,试卷上的英文字符只在眼前晃动,却不跳进脑子。那本动漫杂志,他仅匆匆看了一眼,粉色的封面上是一个穿裙子的女孩子,她坐在碧色的草地上托腮静思,杏眸圆脸,红晕纷飞,是很好看的一个少女,只是那裙子——未免太短了点,未及腿膝,偏偏又占了很大篇幅,猛促的撞进周循的眼。实在不是什么正经杂志,封面太荒唐了点,周循想着。他面上有些燥意,手心微汗,“呐,我用好了。欸,周循你脸好红啊,”林凌将词典推到他那一侧,扭脸便看到同桌红着一张脸。
“有点热,没事。”周巡没有抬眼看他,只是拿回了词典放在桌角。林凌没再问下去,这么热的天体育课应该可以逃过去了吧?体育老师威武,请自觉的请病假吧,拜托了。
这本书昨天晚上还没有,应该不会是外班人放进来的,本班人的话也得有机会才行,上午三堂课,他都没离开过座位,晨操期间班里倒是没人,也只有一位同学缺席了今天的晨操。周循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课间,体育老师终于还是吹着口哨笑眯眯地来催人了,林凌像其他同学一样哀嚎着准备下楼,他的学霸同桌周循还在俯着身子,笔杆摇动。周循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人,无论是下课还是放学,林凌见怪不怪,也没催他,打了声招呼便去了操场。
听周围渐渐静了下来,周循才抬起脸,放下手中的笔。将那本杂志从书桌里拿了出来,虽然已经看了一次,周循还是被封面的画晃了一下眼,他有些局促的翻开,没有署名。很新的一本杂志,看发行时间应该是最新一版,杂志名为《绘苑》,内容大多是一些精致画作,或为一些连载漫画。周循草草地翻动着,没有发现夹杂着什么卡片和信件。体育课快开始了,周循关上书页,没再把杂志塞进书桌里,而是拉开了书包拉链,这里应该会安全一点。周循整理好书笔,下了楼。
周循到操场的时候,他们班的队伍已经站好了。周循快步跑过去,站在体育老师,面上有些歉意,“对不起老师,我迟到了。”体育老师含笑拍了拍他肩膀,“没事先归队,”周循点了点头,归队后又听体育老师笑着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老师没有黄金屋,老师也不比颜如玉,周循同学迟到也很正常嘛。”说罢,队伍里便爆发了一阵阵笑声,还有几个同学扭头朝周循促狭地笑,周循看见了其中的靳媛,只是她极快的转过了脸,周循红着耳根微低着头。他好像看见靳媛也笑了。
上午的晨操只有靳媛请假了。班长就坐在周循前面,他听到靳媛苦哈哈地对班长说自己肚子不太舒服,可能无法参加晨操。那本动漫杂志也许是靳媛给他的,可她为什么——周循出神地想着,没注意到靳媛也在看他。
靳媛跑步时并不刻意往女生堆里扎,她只是静静地跟在队伍后面,一个人沿着跑道内侧抬脚落脚。在这个位置,她可以看见那个男孩在离她不远的前方,像一株苍劲的青竹,眼眸晶亮,脊背直挺。跑步时的周循,总是向着前方,他不会像别的男孩子急促的呼吸,奔跑时喘气声散落一地;他不找人聊天,不左右张望,唯有脚步不急不徐,不曾停歇。靳媛翘起了嘴角,微微放快了脚下的步子。
第一次与靳媛有接触,是在一节班主任的课上。他们班管束一向严格,零食课外书等一切与学习无关的事物,都不可以出现在班级,但像今天的突击检查倒也还是第一次。周巡负责的是第二组的检查,无非就是查查书桌翻翻书包,周循被班主任指派时有些无奈,他蹙着眉,虽然知道身为副班长的他躲不过这差事,心里还是隐隐烦躁,他不想做这样的事,他也并不觉得班主任这样的决策是正确的,只是他忤逆不了。
靳媛看着周循朝她的方向走过来时,她手脚冰凉,无法挪开步子。若被周循查到,她恐怕要被请家长了。她乱糟糟的想着,抬头便看见周循不知何时已站立在课桌前,他黝黑的眼瞳看着靳媛,面色无波。靳媛同手同脚的站起身,有些呆愣地离开了座位,周循朝她有些歉意地点了点头。他性子稳重平和,但并不热络,与班上的同学相处地都是不咸不淡的,这位靳媛同学在他印象中是内敛沉静的,不爱与人过分接触,就像他家那只奶黄色小猫,柔软无害。周循为他的这个类比感到一丝好笑。靳媛站在这位学霸副班长的身后,她看见周循动作轻缓地翻动了一阵,又将书本堆放成原状。又提起了她的书包,靳媛屏了屏呼吸,周循拉开拉链,里面有几本书,还有——周循凝眸,将手探了进去,准备将那本蓝色的书画册拿出来,却感觉到衣袖一紧,靳媛无措地拽住他衬衣一角,又飞快地放开。周循只能看见她的发顶,他有些怔愣,心里一股莫名的酸胀涌上来。
靳媛的位置比较靠前,班主任一双鹰眼还在直勾勾地盯着下方每一个人的动作,周循怕被看出端倪,放下手中的画册,拉上了书包拉链,递给了欣喜的靳媛。靳媛侧身与周循互换了位置,抱紧了自己的书包,坐在椅子上。万幸万幸,靳媛放松了僵直的背。
“谢谢你,周循。”与靳媛错身时,周循就听见她低低的感激之语,很郑重,很真诚的感谢。
“没关系。”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可她为什么要把那本漫画杂志放进自己的书桌里?一直跑到终点,周循还是没有想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走啦,周循。明天见。”林凌背上书包,站起身后对周循打了个招呼。
“再见。”周循抬头和林凌告别。放学了,班里的同学已走了大半,周循下意识的朝左前方看了一眼,靳媛正在收拾书本,应该也准备离班了。他收回目光,还有一道题,继续。
靳媛慢吞吞地收拾着,微微倾过脖子,周循果然还没走。她今天撒了谎,晨操缺席并不是因为身体有恙,而是她需要把那本杂志送给周循。但后来她就意识到一个问题,她没有写名字和信件,周循就不知道她的想法;而且万一被别的同学看到周循书桌里有杂志告诉了班主任可怎么办?啊,靳媛你笨死了,还是要和周循说清楚呀。只是怎么会这么紧张,比那天搜出画册还要紧张,靳媛啊你笨死了。
靳媛还是背着书包走过去了,周循本就分了一些注意力在她那边,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没来由的紧张起来。他猛地站起身,看到靳媛微微睁圆的眼睛,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坐下。“坐下吧。”靳媛在他面前坐了下来,一时无言。
“那本书——”
“那本漫画杂志——”靳媛听他也开了口,顿了顿,脸上挂上一抹绯色。
“你先说。”周循有些懊恼,急着开口做甚。
“是这样的,那本杂志是我送给你的,我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就只能偷偷放进你课桌里。但是忘记忘了署名,对不起,我忘记了。”靳媛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她懊悔得低下头。
“没关系,我猜到是你送的,只是,你为什么送动漫杂志给我?”周循很好奇。
“因为,因为——”靳媛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她鼓起勇气磕磕巴巴地开口,“我的画登上了最新一期的杂志,上次你帮了我,我想感谢你。”说罢,又慢慢低下头。
周循呆呆地看着她,回过神后在忙手忙脚地课桌里摸索了一会儿,终于找到那本动漫杂志,“是哪幅画呢?”
提到她的画,靳媛的眼里染上了十分欢喜的色彩。她翻到已经看过了很多次的那一页,指给了周循看,那是一幅水彩,一朵雏菊开在路旁,用色明丽澄透,很有生机,让人感到清新之感拂面而来。周循带着笑意对她说,“很好看,真的很好看。所以你一直很喜欢绘画,我可以看看你的画册吗?”
周循的话带着不加掩饰的赞叹,听到他想看自己的画册,靳媛更加欢欣地拿出画册放在了桌上,周循脸上的惊艳之色逐渐变成欣赏,靳媛真的画了很多,花朵,小猫,梧桐……各色各样,她的话就像她的性格一样,温软平和。
见周循还有继续往下翻的势头,靳媛想到了什么,按住了他的手,又红着脸缩了回去。“后面都是一些简单的练习,还是不看了。”周循听她此言,也就没有再翻下去和上画册交还给她。“你画的很棒,嗯,虽然我不懂画,但真的很好看,但你画画会不会占用学习的时间呢?”
“当然会啊,但我很喜欢画画,我一直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所以就不去想那么多。”靳媛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你知道吗?周循,我一直有个心愿,就是自己的画可以登上《绘苑》的封面。我觉得会有那一天的。”靳媛摩挲着画册,有些羞涩但坚定地说着。她眼中的光亮,让周循莫名有些悸动。
“对,会有那一天。”周循认真的对她说。面色突然一僵,难道靳媛也要画穿很短裙子的女孩?
时光如沙,寻隙而过。
周循终于在书店找到了那本数学资料书,他拿起后走向货台,却被书架上一本色彩明丽的杂志吸引住,挪不开眼。
那是最新一期的《绘苑》。
熟悉的塑胶跑道延展到尽头,男孩像一株苍劲的青竹,眼眸晶亮,脊背直挺。他的身后不远处是一抹白色倩影,那个女生头望着前方的他,她在笑。
周循向前走了两步,他觉得明天的晨操他好像需要请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