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眼问花花不语
袁耀双眼迷离的看着眼前的街道,眼前的阁楼,跟那个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小阁楼一模一样,还有那个梦中出现过的无数次的背影,侧脸,以及梦中出现的一颦一笑,一点一滴。
这阁楼,不高,三层而已。
这阁楼,在这繁华的大街上面,也不突兀,旁边倚靠在三株高大的梧桐树上面,想必在一个落雨的夜晚,雨打梧桐凄苦不已。
这阁楼,有些暗淡,在洛阳最繁华的街道旁边,却显暗淡,跟着梧桐树一个颜色,土黄色的从下而上。
这阁楼,跟平日梦中稍有些差别,自己梦中的阁楼,充满了欢声笑语,梦中的阁楼,是一个粉红色的阁楼……
“少爷,到了,这就是您画中的阁楼,我们这些年找遍了大江南北,没有想到却在这繁华额洛阳城中。”跟在旁边的侍者轻声道。
洛阳的繁华日甚一日,唯有这阁楼依旧醉秋风。
“上去看看吧,这次去函谷关之前,不去以这个阁楼转转的话,将会是我心中最大的落寞……”
他是当朝大将军的公子,函谷关的战事,已经让大将军府中的男丁只剩下了他这么一个从小体弱的书生,但他的使命就是去守卫函谷关……
“阁楼高高高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三层的阁楼爬到了一半,听到楼上传来了悠扬悦耳、婉转连绵、委婉连绵琴音和沉郁顿挫的歌唱声。
熟悉的歌声,不由得让袁耀潸然泪下,不知不觉的念叨出来两句诗词。
“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莫名的熟悉,冰冷的泪水,换来越来越快的脚步声。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当袁耀的脚踏进阁楼的时刻,里面声琴音不再是刚刚的沉郁顿挫,变成了泣不成声。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这一刻的袁耀变成了另一个人,魔怔了,那个最近几年的时间里带着大军冲锋陷阵的袁耀不见了,那个在敌军的万般包围下总能带着大军杀出重围的袁耀消失了,那个冲进敌军的后方,杀得敌国鸡犬不宁的袁耀也失踪。
现在的袁耀,重新回到了那个书生,那个被天下人耻笑的书生,娇弱的双手已经揭不开了眼前阁楼的珠帘……
“袁郎,袁郎,是你吗?”袁耀最里面喃喃的念叨完那两句话的刹那,屋里的琴声猛地停驻,传来这一声:“袁郎是你吗?”
哒哒的跑步声伴随着摔倒在地的噗通声。
袁耀身后的侍者甄强,终于明白了将军为什么叫敌国闻风丧胆,那千里取敌将首级不是吹嘘。
眼前的少将军,化作了一道残影,直接扑向了那屋内。
“袁郎,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我就知道……”女子抱着袁耀的就在小声的哽咽了起来,一边抱着袁耀的脑袋笑着,眼泪却依然划过了嘴角。
甄强只听到袁耀的话:“是的,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袁耀流泪了,袁耀哭了,而且哭的很伤心,这是五年来袁耀第一次这么样不管不顾的哭泣,甄强怀疑自己听错了。
眼前的袁耀为了在博得丞相府的支持,为了博得朝中大臣的支持,给自己的后院添了一个又一个夫人,今天算计这个,明天算计那个。
可是这样的人,没有想到今天在这个破烂的阁楼中能够为了一个女人哭的这么伤心欲绝。
“沁儿,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你瘦了……”抱着眼前娇弱的姑娘,紧紧的搂在怀里,就好像要把这个姑娘永远的揉进自己的怀抱里,揉入自己的身体。
所有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清清楚楚的出现在了袁耀的眼中,原来那不是梦,那是自己五年前的记忆,原来这阁楼是自己曾今跟沁儿相识相知的地方,是曾今山盟海誓,耳鬓厮磨的地方。
“沁儿,这不是当年少爷受重伤之时,白天黑夜天天念叨着的名字吗?”甄强惊诧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沁儿,你瘦了,你瘦了……”袁耀抱着眼前的姑娘,嘴里面喃喃的说道。
“袁郎,奴家以为你已经忘记了我,已经五年了的时间了,五年了,奴家终于还是等到你回来了……”
“你知道吗?袁郎,这五年的时间,洛阳城变得太快了,我怕你找不到我们的曾今,身边你给我留下的所有人,都依然离去,每一个人都曾家劝我,在这里等不到你,等不到你回来……”
“袁郎,我好幸福,我好幸运,我等到你了,这是上仙显灵了么?”
袁耀肩膀的人一直在不停地嘀咕,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样子:“五年的时间,她们都说你已经忘了我,我支她们去找你,可是回来之后都说你已经忘了我们,你不管我了……”
“你知道吗?当你去兖州打仗的时候,当你在冀州杀得苍天变色的时候,那也是我最担心的时候……”
袁耀怀里的姑娘,一直在袁耀的怀里面喃喃的说着,渐渐的在袁耀的怀里睡着了,抱着袁耀的手越来越紧,生怕怀里的袁耀挣脱消失。
三刻钟过去了,甄强看到了袁耀还是抱着怀里的姑娘,坐在地上流泪,慢慢的走上去,在袁耀的肩膀上面拍了拍:“少,少爷……”
“少爷,少爷……”
“嗯,怎么啦?”在甄强轻轻的在袁耀的肩膀上面碰了碰的时候,袁耀刚刚迷茫纤弱的眼神没有了,砖头看了看甄强,又看了看在自己怀里的姑娘,脸上一惊,怀里的姑娘差点就要脱手而出。
“怎么回事?这是?”
袁耀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伸手摸了模脸上的数行清泪,深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悲伤的情绪。
“嗯,袁郎……”怀里的姑娘,像一种慵懒的小猫咪,黏在袁耀的怀抱里面。
“甄强,这是怎么回事?”袁耀看着怀里的姑娘,冲着跟在身旁的甄强问道。
“少爷,你刚刚还不是叫人家小沁吗?”身边的甄强淡漠的回答道,过了一会,还补充了一句:“你刚刚回到将军府的时候,你重伤的时候,没日没夜的都在念叨着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袁耀听了甄强的话, 看着眼前的姑娘,看看这竹楼,看着在竹楼里面放着的琴,挂着的画,还有空中清脆的风铃。
慢慢的梦中的那个场景又出现在了袁耀的脑海中,这这难道是?
“甄强,我第一次来的地方是不是这个楼下。是不是你们在这里把我绑回去的?这难道就真的是我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地方?”
甄强听了袁耀一连串的三个问题,对着袁耀轻轻地说了两个是,第三个是甄强很想说出口,但是……
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袁耀的梦中是一个怎么的样子……
袁耀的双眼看着眼前的沉睡的女子,看着她长长的睫毛,白皙的皮肤,熟悉的面孔,开始变得额呆滞。
“少爷,这姑娘出现过很多次,每一次您出征和得胜归来,好像都有她的影子!”
“是,是吗?”袁耀慢慢的回想着眼前的一切,好像真的有这么一个女子一直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他每一次出征的时候,他每一次不经意的回头,每一次不由自己的眺望,好像都有着女孩子的存在。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不经意,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身不由,袁耀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的一切,是多么的真实,又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袁耀慢慢的站了起来,把怀里的姑娘慢慢的放在床上,想要离开而去,可是双脚不听使唤。
最终,袁耀还是离开了这里,他知道他有属于他的使命,他知道他这么多面的奋斗不能就这么放弃。
“马上叫派丫鬟过来,顺便保护这个阁楼,马上……”这是袁耀离去之时,对着身后甄强的嘱咐。
袁耀很怕,很怕在这个地方在呆一刻钟,就不听使唤,永远的离不开这个地方。
跑下了阁楼,快速的消失在了人群中,而楼上那个熟睡的姑娘,远远的站在了阁楼上风铃之后,落寞的看着袁耀远去的身影。
“你是袁郎,可你不是那个袁郎,我的袁郎已经不在了,不在了……”
快步回到了自己府邸的袁耀,把家中的兵书,拿起扔下,扔下拿起,不知道多少卷的兵书,都已经被扯得变成了一片一片的竹签。
家中丞相的闺女,袁耀当祖宗宠着的夫人,吃到了闭门羹,冷脸色,叫嚣着要去丞相府告状,却换来的是囚禁,他已经到了不管不顾的地步,他忘了丞相掌控着函谷关的粮草供给,他忘了他这五年多的布局……
当星星开始在天空炸起眼睛,当月亮轻轻的躲进了云层,当整个大将军的府邸只剩下了烛心啪啪作响的时候,甄强快步踏进了袁耀还亮着灯光书房。
“将军,将军,城南阁楼中的姑娘在闹腾,说是一定要见到你,有好几次差点要从阁楼上面跳下来,万幸的是被将士们拦了下来!”
“走,去看看……”袁耀扔下了手中的书卷,快步跑了出去。
当袁耀离开了房间之后,地上乱七八糟的全部是翻开的书籍,甚至还有很多已经不再是书卷,而是一根一根的竹签,散落了满地。
袁耀冲出将军府,化作了一道青色的影子,消失在了漆黑的夜空中。
跟在身后的甄强和贾壮在身后纳闷,看着自己家的少将军今天变了这个样子,变成了一个不管不顾的疯子……
袁耀听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袁郎,袁郎……”
“将军,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了!”城南的阁楼之上,袁耀抱着眼前的小沁,静静地站在风铃下面,听着风铃的声音在他们两个人的头顶上面轻轻地作响。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刚刚军中有紧急事情,我去处理了一下。”袁耀抱着怀里的姑娘,轻轻的在小沁的耳边回应到道。
“阁楼高高高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怀里的小沁趴在袁耀的肩膀上面轻轻的吟唱着这首诗,唱的很慢,一顿的一顿的吟唱着。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将军,你怎么不唱,是小沁现在唱的不好听了吗?”
忽然怀里的姑娘停驻了吟唱,对着袁耀轻轻的道。
“不,好听,小沁唱的很好听,怎么会不好听呢?我就喜欢听小沁继续唱,我唱出来没有你好听。”袁耀忘了这首词是怎么一个唱法,可是怎么哄女人,还是很清楚的,他对丞相的女儿这么多年的时间什么都练会了,摸着着怀里的小沁脑袋,温柔的道。
“好,那我就继续唱完这首诗。”小沁听罢,对着袁耀轻轻地笑了笑,轻轻地吟唱道:“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秋千去……”
“将军,天色晚了。你回去吧,明天应该还有的你的军务要忙,奴家就不打扰你了……”刚刚英吟唱完这首词的小沁,突然从袁耀的怀抱里面挣扎着站了起来,对着袁耀说道:“怀抱比以前的怀抱温暖了很多,身上肉也变得棱条分明。将军,你在战场上面受累了。”
“赶紧回去休息吧,将军!”
“嗯,好!”袁耀面对小沁的驱赶,本能的淡淡回应一声,可是双脚不听自己的指挥,赖在原地就是站不起来,双眼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小沁。
“呆子,你赶紧走吧,你呆在这我这里,明天还怎么处理军务。快走吧,走吧~”小沁看着袁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嘴里面对着袁耀嗔怒道。
听到了小沁叫自己呆子,袁耀的脑海深处莫名其妙的闪出来清晰的称呼,可是那仅仅是一瞬间,一瞬间而已,转眼即逝。
“那,那我走了。我已经叫丫鬟过来伺候你了……”袁耀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这个姑娘应该是自己失忆之前的恋人,可是袁耀很清楚,他的使命是什么,他的祖父,他的父亲叔叔,他的兄弟全都已经在函谷关外战死。
他七天之后也要带着大将军府的最后一批能够拿起兵器的人,再一次冲到函谷关去,这一去,回来的把握不到一成。
他不需要牵挂,他不能有牵挂,眼前的苟且,最好的结果,就是忘却……
“将军,肩膀还是那个肩膀,怀抱也是那个怀抱,可是你现在只是将军,不再是那个袁郎……”在袁耀的双手掀开阁楼的珠帘的时候,阁楼里面传来了小沁的声音,让袁耀的身体一顿。
“我的袁郎,从来不会让我把那首词一个人念完,从袁郎写出这首词的时候,从袁耀领着我一句一局开始读这首词的时候,就从来没有教过我全部,袁郎说过,那是他最得意的著作,必须要他亲自来唱最后的两句,可是你唱不出来,你是将军,但已经不是袁郎了。”
帘下的人没有回头,屋内的人没有停口。
“我已经见过了我的袁郎,下午时光,我的袁郎很清晰的唱出了本来应该属于他的那几句词,下午的时候才是我的袁郎,我已经见过了我的袁郎,就已经足够了。”
“泪眼问花花不语、”
“哈哈,泪眼问花花不语。袁郎,你还会回来吗?”
屋里的人朝着空荡荡的房间笑问道,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问着屋外的人。
袁耀听到了这里,对着屋里的人轻轻地说了一声:“保重!或许五年之前,你的袁郎就已经离开了……”
双嘴唇只是轻轻的颤抖了一下,然后很快的转身离开了这里,他害怕,他害怕这更多的记忆觉醒。他害怕自己又变成了那个天下人唾弃的软弱书生,他更害怕他的祖父,父亲叔叔和兄长们白白的牺牲在函谷关之外。
“少爷?”当袁耀来到了楼梯口的时候,在楼梯口的贾壮甄强对着与那要问道。
“走吧,回去吧!”袁耀在口中喃喃说道。
这阁楼在袁耀手底下人的火把中,在这漆黑的夜空中,变得格外的耀眼,就好像是在城南的一朵昙花。
“泪眼问花花不语……”
天空传来了一断轻扬的琴声,熟悉的诗词,以及那一声清脆的落地声。
阁楼上面的丫鬟婆子仓皇的往下跑,火把退却的阁楼,变得黯淡了起来,这昙花毕竟只是一瞬。
袁耀的哈哈大笑,在这漆黑的夜空中,听着有些渗人,又有一些的落寞。
“少爷,小沁姑娘走了!”在袁耀哈哈哈大笑的时候,贾壮从远处跑了过了,对着眼前的袁耀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厚葬了吧,厚葬了吧!”袁耀依旧是嘻嘻的笑着,“泪眼问花花不语。泪眼问花花不语。”
“把我扶上马车,我要回去睡觉了,回去睡觉了。哈哈!”
与那要踉跄着爬上马车的时候,对着夜空吼道:“这个阁楼不准拆,只要我还在,它就一定要伫立在洛阳的城池中!”
七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将军踏上了函谷关外的战争,整个王国的军队,付诸于将军一人的手中,一个月没有停歇的战争,袁耀一次次坚强的从那深过渭河的血水中站了起来,每一次倒下,都会有袁郎的呼声,叫他重新站了起来。
最终,将军取得胜利,彻底打残了敌军,手握全国之兵。
一年后,丞相一门三千余口,全部在武门被腰斩,整个天下为之颤抖,只因为丞相想要重新扩建洛阳。
三年内,大将军南征北战,裂土封王,天下只知道大将军,摄政天下。
十年之后,天子长大成人,亲持朝政,将军退居旧阁楼。
也有人说,在那大战之后的第五年,旧阁楼失火,将军喊着“泪眼问花花不语……”钻进了阁楼,再也没有出现过,才有了现在的天子亲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