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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默不作声地站着，过了好一会儿，深深叹了口气，取下了头套。果然是赵小冬。

朱宜春抬头望着他，岁月在眼前呼啸而过。他仍旧是单眼皮，黑皮肤，五官未改，却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眼底长出了几道淡淡的纹路，脸上的棱角也分明了，已经不见当年的少年气，倒是多了许多粗糙的硬汉气质。

在她愣神的几秒钟里，赵小冬去了趟化妆间，找来了急救箱，拉起她的右手帮她处理了伤口，又撕了两个创可贴贴在了她的手心里。

朱宜春摸着创可贴，嗫嚅着说了声：“谢谢。”

赵小冬也有些不自在，挠了挠头，说：“你怎么还是这么瘦？”

朱宜春眼泪差点掉下来，有点想伸手摸一摸他的脸，转念又觉得失礼，只好垂下头说了句：“你还是这么黑。”

赵小冬笑了笑，又问：“吃饭没？”

朱宜春摇了摇头。

赵小冬说：“你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带你去吃个午饭，毕竟你捧场了这么多天。”

朱宜春说了声“好”，站在化妆间门口等他。

赵小冬没一会儿就换好了衣服，头发也整理了一下，看上去清爽又帅气。

两人一起去了园区的快餐厅，吃饭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聊起过去几年的事。

朱宜春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北京？”

赵小冬埋头吃着米饭，轻描淡写说：“大学毕业就来了，不过没好意思联系你们。我家里的情况你应该也知道了，我爸坐牢之后，我爸妈就离婚了。我妈带着我弟回了老家，生活挺难的，我混得也不好，实在没脸见你们。”

朱宜春一阵心疼，有点想安慰他，又怕伤了他的自尊心，更何况，她现在也没资格安慰别人。于是，她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而问：“一直在游乐园工作吗？”

“也不是。我刚来北京的时候只想当歌手，还参加过电视台的选秀，可惜第二轮就被刷下来了。”赵小冬自嘲般地笑了笑：“我得养活我妈和我弟，就去酒吧驻唱了，后来也当过培训老师，但工作一直大不稳定，去年才来了这里。虽然这工作不能露脸，至少挺稳定的，也不算忙，而且还有五险一金。闲的时候我也会在网上发一些歌，现在也有几个粉丝了。”

朱宜春脱口说：“你一定能火的。”

赵小冬仍旧笑着：“小概率的事件，当个爱好就行了，人首先得生活。你现在干嘛呢？”

朱宜春说：“我在一家外企工作。”

赵小冬点了点头：“挺厉害的。”略微停顿，又问：“结婚了没？”

“没有。你呢？”朱宜春问。

赵小ʝʂɠ冬笑说：“我这样的，谁愿意跟我呀。”

朱宜春没再说什么。

两人吃完了午饭，在游乐园里逛了逛。朱宜春瞧见赵小冬低头看表，担心他要离开，抬手往远处的过山车一指，说：“来了这里好多次，那个过山车，我一直不敢坐。”

赵小冬朝那边看了看，问：“你想坐吗？”

朱宜春点头：“嗯，挺想坐的，你能陪我吗？”

赵小冬答应了。

两人于是过去排队坐过山车，今天是周末，游乐园人很多，他们等了接近一个小时才入场。朱宜春其实有点恐高，刚坐上车腿就软了。飞上高空时，她吓得尖叫起来，下意识地去抓赵小冬的手。赵小冬迟疑了一下，握紧了她的手。

就在这一瞬间，朱宜春忽然不怕了，在那些横冲直撞的动荡中，她好像抓住了自己失控的人生，有了重新开始的勇气。

从过山车下来，朱宜春心脏怦怦直跳，紧张地酝酿着接下来的告白。

赵小冬见她脸色发白，以为她身体不舒服，一路小跑去给她买了饮料，又带她来到一处安静的瀑布前，陪她坐在长椅上休息了片刻。

过了会儿，赵小冬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起身说：“我得回去上班了。”

朱宜春心口一紧，连忙拉住他，急急地说：“我跟你吧。”

赵小冬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他的脸色暗淡下来，拉开她的手，别过了头去：“我现在什么也没有，配不上你。以你的条件，随便找个男人都比我好。”

朱宜春手里捧着饮料，喃喃说：“没有比你更好的了。”

赵小冬看着她，没有做声。

朱宜春低着头，闷闷地说：“有些男人只是看上去很好，毕竟做做样子很容易。我以为遇见了真爱，人生有了转机，结果那人不过是个赌徒，接近我也只是为了骗钱。我好心拉了他一把，以为他会悔改，结果他因为我不想再给他花钱，就拿我的身份证去借网贷，还威胁我，如果报警就告诉我爸，如果不及时还钱，就会进失信黑名单……”

朱宜春说着，声音颤了起来。忽然间，她又失去了勇气，抹着眼泪说了句：“对不起，我太自私了，这个时候还跟你说这些……”

说完，她起身要走，然而只走了几步，右手就被赵小冬拉住了。

她诧异地回头看去，赵小冬牵着她的手，决然说道：“走。”

朱宜春不解问：“去哪儿？”

赵小冬皱起眉头：“派出所啊，你想什么呢？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还想自己扛着，你爸要是知道了，非要被你气死！”

朱宜春哑口无言。

赵小冬拉着她大步朝园区外走着，走到一半想起自己还在上班，又松开了她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向主管请假。他一边打着电话，一边伸出左手去够朱宜春的手。朱宜春被他紧紧握住，心里一下子踏实起来。

她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手那么大，那么有力，虽然掌心有点粗糙，却让她安心不已。

这只手牵着她走过少女时代，她却没有勇气跟他一直走下去。因为她的懦弱，他们走失了很多年，也没能在彼此最为黑暗的日子里相互陪伴。十年的光阴转眼流逝，他们涉过暴力的命运的海，被巨浪一次次掀翻，像两只狼狈不堪的落水狗。如今他们都已不是最好的模样，朱宜春却觉得，他们在这时相爱刚刚好。

那些痛苦的迷惘的岁月都过去了，往后的人生，她再也不会松开他的手。

陈秋白和朱宜春正在餐厅里聊着天，赵小冬忽然不期而至。

陈秋白惊喜地起身迎上去：“赵小冬你怎么来了？这些年跑哪儿去了？怎么跟失踪了一样，也不跟我们联系。”

赵小冬咧嘴一笑：“我就一无名之辈，到处瞎混，不比你们这些风云人物。”

“你少取笑我。”陈秋白说着，低头看见赵小冬手里拎着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了些吃的和两包卫生巾，立刻猜到了什么，惊讶说：“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朱宜春有点不好意思：“就前两个月。”

三人坐在餐桌前边吃边聊。说起朱宜春的前男友，赵小冬就气不打一处来。

上次他得知朱宜春被骗钱后，立刻上门把那男的揪出来狠揍了一顿，又抓着他去了派出所报案。不过因为事发时朱宜春和那男人的确是情侣关系，而且有两笔网贷是她主动借的，男人家里抓着把柄，只愿意归还一半的欠款。赵小冬咽不下这口气，现在还在帮着朱宜春打官司。

“那个王八蛋，我这辈子没遇到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下次碰到他我一定再揍他一顿。”赵小冬忿忿说。

朱宜春说：“算了，也是我太傻了，就当花钱买个教训了。”

赵小冬见朱宜春神色尴尬，也没再说下去。

三人吃完饭，赵小冬抢着结了账。他和朱宜春明天回北京，今晚住在县城的宾馆里。

陈秋白开车把两人送了过去，临走前想起了一件事，隔着车窗问了句：“小冬，你知道凌云在哪儿吗？”

赵小冬眼神略微闪烁：“我怎么会知道？他这几年谁也不联系。”

陈秋白没再问什么，朝两人摆了摆手，关上车窗开车走了。

五十二章 让那天空听得见。

陈秋白面试那天是周二，约的是上午十点，但她在会议室等了半个多小时，公司老板也没现身。

她等得有些焦虑，出去问了问人事，什么时候能面试她。人事说，领导正在开会，还要麻烦她等一会儿。

陈秋白也不好催人家老板，只能回到会议室，又等了接近半小时。大约十一点钟时，门口总算有了动静。

陈秋白抬头看去，见人事和几个负责人先后进了门，中间簇拥着一个男人，个子很高，应该就是他们的领导。

那男人一直低着头，手里翻着她的简历，陈秋白一开始并没有认出那是谁。直到他在她对面坐下，把她的简历扔在桌上，冷冰冰问了句：“陈秋白是吧？”她才终于如梦初醒。

他回来了，带着耀眼的光芒和对她的仇恨。

会议桌对面，凌云居高临下地坐着，身上穿着考究的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气质冷峻，目光凛冽，全然没了从前的痕迹。

陈秋白僵坐着说不出话来，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凌云冷漠看着她，就好像不认识她一般，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我刚刚扫了眼你的简历，你在港澳待过，又是从央媒出来的，怎么会想来我们这种小公司啊？不会觉得有心理落差吗？”

陈秋白沉默坐着，始终没有说话。

凌云冷哼一声，继续说：“不过也是，你都二十九了，工作的确不好找了。这个世界可太有意思了，总能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制造出一些戏剧效果。我之前还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了，上周从人事那里收到你的简历，我都以为看错了。你这种一心想往上爬的女人，居然会屈尊来面试这种职位，看来你混得挺惨啊。”

他的语气里满是嘲讽，每一句话都刺向她的自尊，却在他心里激荡出一股复仇的畅快。

当年他放弃了一切，满怀爱情和憧憬来到北京，以为在这城市会有一个未来。然而拜这个女人所赐，最后它却成了他最厌恶的城市，与他最痛彻心扉的记忆紧密相连，如沉疴般盘踞在他的身体里，每每想起来，心底最深处的屈辱和愤怒都会觉醒一遍。

他对她的爱也变成了仇恨，开出了血红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