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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几步跑到餐桌边，浑不在乎地用手抓排骨嗦，“蒋乔才不懂事，自私自利，不知好歹，一点都不为咱们考虑。”

　　小学生声音脆生生的，说的是这种刻薄话，可语气就像背课文似的，矛盾得有些滑稽。

　　林建国一愣：“你跟谁学的这些话？”

　　林嘉平嘴里脆骨嚼得嘎嘣响，“跟你学的啊，我妈也老是说，我都听背过了，爸爸你还想听吗，我还有……”

　　推拉门传来轻响，林建国赶紧捏了一把儿子的脸：“一会少乱说。”

　　林嘉平不情不愿地瘪了瘪嘴，专心吃肉。

　　蒋乔回来时，端上两盘费功夫的大菜，红烩牛肉和梅菜扣肉，装在新换的碎花边彩盘里鲜亮好看，正好填满了桌中间的空隙，满满当当一大桌。

　　刚放过去，林嘉平就伸出两只油乎乎的肉手，整盘抱在胸前，抓起筷子开挑。

　　蒋乔刚下意识地想拦一下，蒋玉芬摘了围裙坐过来，满头都是汗，笑着佯怒道：“妈妈做饭这么辛苦，嘉平怎么都不等妈妈一起吃啊。”

　　林建国搅浑水：“跟孩子说这些，儿子能爱吃你做的饭，这不比什么都强？”

　　蒋玉芬嗔他一眼，打他胳膊一下，“你也不看看嘉平被你惯成什么样了，一天天的没大没小，守着咱俩也就算了，让姐姐看了笑话。”

　　蒋乔唇线抿了抿，挺直着腰坐下，“不会。”

　　今天是蒋玉芬生日，可林嘉平嘴甜会哄人，搂着脖子说完一大段哄蒋玉芬的话，又倒豆子似的聊起白天小学班上的趣事，把一家子逗得合不拢嘴，完全压过了寿星的风头。

　　蒋乔并不插话，适时笑一笑做回应，没什么胃口，只握着杯子喝了不少饮料。

　　一桌子菜调味都偏咸，适应林家两父子的口味，夹了几筷子就觉得口干。

　　席间，林建国留意到她这边没什么动静，很是热络地给她夹菜，“小乔太瘦了，还是要多吃饭，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还是要有点肉才好看。”

　　桌对面抛来的眼神黏腻，蒋乔觉得有些恶心，连看都没看碗里。

　　倒是林嘉平先闹了起来，很没规矩地在盘子里扒拉了半天，发现爸爸给蒋乔夹的是最后一只虾仁，当场就发作起来：“那是我的虾仁，你为什么要给她？”

　　还没变声的小男孩，声音尖利，穿透力仿佛要钻透耳膜。

　　蒋乔很大度，直接把碗推给了林嘉平。

　　一直笑盈盈的蒋玉芬有些下不来台，很是愧疚地看向女儿，像是为难极了。

　　蒋乔勾了一下嘴角，只觉得有些好笑。

　　蒋玉芬对她的温柔一阵一阵的，来去如风。现在看上去好像站在她一条线，可分蛋糕的时候林嘉平挖走了她那块全部的水果，她甚至还默许地看了一眼。

　　并未阻拦。

　　不是第一次了，每次回家吃饭都是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复现，林家一家三口团圆美满，衬得她好像是个莫名其妙出现的路人。

　　母亲明明坐在她身边，但又距离她最远。无论遇见什么情况，从不会为她争取什么，从不会为她说什么话。

　　以前的她，总会忍不住地心疼蒋玉芬。

　　外婆只有这一个女儿，蒋乔知道她在林家过得不好，想让她知道自己身后还有个女儿可以依靠，所以一次次地来继父家笑脸迎人，将自己的感受拼命地压在心底。

　　但现在，她默默对自己说。

　　最后一次了。

　　她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饭后，天色渐暗，窗外的路灯如星河亮起。

　　蒋乔背上包道别离开，蒋玉芬看着她换鞋的背影欲言又止，说要出去走走，顺便送她下去。

　　她在左，蒋乔在右。

　　冷风从母女俩之间穿流而过，掀起了蒋玉芬家居服薄薄的下摆。

　　她抱着胳膊，语气轻松道：“刚刚吃饭的时候守着你林叔叔，我怕拂了你面子，就没说。之前和小谈分手的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妈妈还是心疼你的，就不和你再计较什么了。”

　　已经是意料之外的开场白，蒋乔转过头，目光落在母亲眼角的纹路，“嗯，所以呢？”

　　她想说的，绝不仅仅是这一句所谓的宽恕。

　　蒋乔懂她。

　　蒋玉芬搓了搓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对她开口：“其实吧……前几天嘉平跟我说，班上同学都有一双球鞋，他也想要，男孩子多几双球鞋再正常不过了，我觉得不过分就答应他了，可你林叔叔嫌贵，妈妈现在是家庭主妇，手头只有些过日子的小钱，眼看着嘉平的生日也快到了……”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蒋乔的表情，急慌慌地解释：“妈妈不是问你要钱，就想跟你商量商量，能不能把今天送我的护肤品给退了，把……”

　　“您可以自己去退，用不着和我商量，”蒋乔打断她的话，那双和她相像的漂亮杏眼很慢地弯了一下，“买鞋也好，买游戏机也罢，都和我无关。”

　　她攥紧了垂在身体一侧的手，声音轻轻软软的，像是柔韧的柳叶刀。

　　“我不会再来看您了。”

第74章 捱得到新天地

　　第74章 捱得到新天地

　　很轻的一声，但却很决绝。

　　“好好的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蒋玉芬一时间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你……不认我这个妈妈了？”

　　“是您先抛弃我的不是吗。”蒋乔盯着她看，眼底淡然。

　　“高中的时候，学校里的家长会您一次都没来过。我打电话求您，您说正在和林叔叔吃饭，这么多年了您终于又遇见自己喜欢的人，让我体谅体谅您的感受。”

　　“后来林嘉平出生了，又推说答应了陪他去儿童乐园。我明白，您因为生了我一直觉得抬不起头，终于有了自己的心肝宝贝，那我所有的事情都要排在后面。”蒋乔笑了一下，眼里闪过痛色。

　　“所以，您连我高考都忘了。”

　　四年前的那个六月下午，她也曾经幻想过。

　　是不是蒋玉芬最近真的太忙，忙到连考前给她发条加油的短信都顾不上。

　　忙归忙，但她总归是妈妈，会像所有人的妈妈一样，站在考点外焦灼地等她。

　　但无论她怎么找，人群中都没有蒋玉芬的一片衣角。

　　最后来接她的人是谈知鹤。

　　干净的白衬衫，怀里一大捧开得热烈的向日葵，引得周围的家长和媒体都往这边打量。

　　后车座上是半躺着打游戏的谈云骁，蒋乔的笑半感激半落寞，她从来不是会被专程偏爱的孩子。

　　谈知鹤人很好，但跑来这趟是为了弟弟，她只是顺带被捎带上的买一赠一。

　　蒋玉芬脸被呛得通红，张口结舌道：“谁说我忘了，那……那天你林叔叔学校里有事，妈妈没驾照，打车又不好打，不是就只能在家给你炖汤了吗。”

　　蒋乔看着她努力狡辩的样子，溢出一声很淡的苦笑，“嗯，您有的时候是没忘。”

　　“我最需要您的时候，您把我当拖油瓶，扔到一边自生自灭。林叔叔要走关系去京大教书，林嘉平要去医院看病了，我又是您的好囡囡。”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蒋玉芬瞪大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谁家的亲生女儿像你这样，记打不记吃？从小我辛辛苦苦养你那么多年，在苏城带你去看花灯看园林，费尽心思多赚钱给你买好吃的，就换来你今天这么故意气我？”

　　她修成杏仁形的美甲使劲戳了两下蒋乔的胳膊。

　　隔着衣服，不疼。

　　但挺难受的。

　　她和蒋玉芬吵架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母亲都会落到同样的一句话上。

　　“我是不是胡说您心里清楚。”

　　蒋乔看向远方的路灯，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您说的这些，我可能比您自己记得还要清楚。我不知道回忆了多少次小时候的日子，因为只有靠这些回忆撑着，才能一直把您当做我的母亲。但您从很久之前开始，就已经不再把蒋乔看做女儿了。”

　　“您劝了我这么久今天回来，但一桌子都是林嘉平爱吃的菜，估计早就把我喜欢吃的东西给忘了吧。”

　　正常的父母，哪怕平日里有些小摩擦，也会怜爱自己的孩子吧。

　　会担心小孩有没有吃好瘦没瘦被谁欺负了，在外面受了伤回家，会敞开怀抱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