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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尚未正式传开，上海军统已接到了重庆方面的锄奸令，需在招待宴会上刺杀山下修介和松本光夫，给日伪当头一击。戴雨农同时密令萧景明予以配合，萧景明自是当仁不让。

接着几天，萧景明都和邰子濯秘密碰头商议行动计划，在场的还有锄奸队队长谢春。姜薇得知后，既紧张又振奋，心绪极为不宁，却始终按捺着，只问了萧景明一句，谢春看起来好不好。

萧景明回答得很简单：看着沉稳精干，是历练出来了。不等姜薇接话，他又劝姜薇不要去宴会了，就说不舒服在家休息。到时人多危险，混乱之中他真担心护不住她。

姜薇坚持要去，她的理由也很充分：讲明了官员皆携眷参加，她若临时缺席，落在有心人眼里，难保不是一个疑点。“我一定会小心谨慎，保护好自己，不让你分心，”她极恳切地向萧景明保证再三，萧景明只好答应。

他将当天的安排简要告诉姜薇，让她心里有底：军统刺杀只是一方面，同时他还有另一重布置。之前听简凌心提过，日本人侵占租界以来，上海的重要军事物资全被日方严格管控，要偷运几乎没有可能。眼下后方游击队急缺武器弹药已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地下党有心洗劫日军在码头的军需物资仓库，但他们只有把握解决日常驻守的士兵，而周边的巡防日军较多，硬碰硬没有胜算。萧景明在研究凯旋大饭店的地图时，发现码头和饭店距离并不远，于是他心生一计，决定来个声东击西，双管齐下。

姜薇听了倒吸一口冷气。这无疑是一招巧妙刁钻的险棋，每一步都承载着巨大的风险，可现在这种情形下，别无他法唯有一试。

凯旋大饭店，在姜薇的印象里一直是烂漫的玫瑰色——当年她和萧景明正是在这里举办的婚礼。然而今天过后，它会变成血色，从日本人身体中流出的鲜血，将浇灌出最惊心动魄的复仇之花。

姜薇如是想着，拢了拢毛皮披肩，挽着萧景明的臂弯，在持枪卫兵的森冷注视下，缓缓步入饭店大堂。混着香水味的热风暖烘烘地扑来，初春料峭的湿寒顿时消退无踪。有好一阵没来了，如今的凯旋大饭店经过内部修缮，比先前更为气派，唯一煞风景的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日伪卫兵，荷枪实弹戒备森严。姜薇尽量无视他们的存在，一脸云淡风轻地同萧景明进了电梯。

会场设在顶层五楼，凯旋大饭店最华丽的孔雀厅。它本是夜间的跳舞场，两侧的拱形雕花廊台上设着雅座，中间偌大的场地一分为二，一半舞池，一半卡座。现下将卡座撤走，重新布置了一番，走进来一眼就望见正前方花团锦簇的主席台，后面深红的帷幔上贴着几个大字“中日亲善，共存共荣”。

巨型水晶吊灯从玫瑰纹浮雕嵌金天花板垂下，璀璨如星瀑，映着大厅里攒动的人头。在场男士不是深色西式礼服就是军装，相比之下，女士们的装扮惹眼得多，目之所及，尽是摇曳的流苏、华丽的钉珠、层叠的裙摆和薄纱，鬓影脂香惹人醉。

这会姜薇也脱掉了披肩，露出里面一袭墨绿色天鹅绒晚礼服，衬着胜雪肌肤。白钻藤叶耳环，闪闪发亮地摇曳耳畔，和胸前的钻石雀鸟两相呼应，平添一丝清新俏皮。她今日的任务仍是扮演标准的官太太，远远看到史谨夫妇，她便同萧景明含笑迎过去，招呼寒暄，驾轻就熟。

史谨和萧景明各自要了杯香槟，聊起了官场动向。两位太太互相恭维一番彼此的穿戴，就开始低声谈论到场的宾客，当然主要是何慧仪说，姜薇听着。刚讲到赵处长夫人和情妇争风吃醋的轶事，忽见门口出现一阵小小的骚动，原来是韩其章带着他的日本太太菊池静子来了。自日军占据租界横行上海滩以来，作为日本人得力鹰犬的韩其章权势更炽，原本史谨几乎要压过他一头，现在只能屈居下风。何慧仪和先生同仇敌忾，这时便撇撇嘴，低声不屑地吐出四个字：“假姿假眼。”

这是上海话装腔作势的意思，姜薇微微一笑。今日韩其章应是精心修饰过了，黑色缎面戗驳头西服外套，内搭白衬衫，同色系黑丝绒蝴蝶领结。中分变成了大背头，让发蜡打得一丝不苟。仍戴着那副金丝边眼镜，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面色瞧着更苍白了些，尽管面带笑容，却仍旧显得阴阴沉沉的。

此时众人的关注，倒多半不是冲着韩其章，而是他那位深居简出的日本太太菊池静子。坊间传闻她同日本某位高官沾亲带故，但军统内部资料上并未注明这一点，姜薇记得那上面对菊池静子的说明只有寥寥数语，指她是韩其章在日本留学期间认识的，比韩其章大两岁，其父是贸易商人，家世尚可。当然以韩其章的性子，娶这样一位妻子，必定是对前程有所裨益的。

姜薇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菊池静子本人。她有一双典型日本式的细长眼睛，鼻子略大，嘴唇却薄而秀气。穿件淡绿色正绢改良旗袍，一字扣，领口缀着珍珠，配着双层荷叶袖，颇为典雅别致。神情举止瞧着也端方有礼，并没有想象中的局促。

何慧仪道：“这日本女人长得不难看，可总觉得古里古怪的，到底非我族类。”这话就有些大胆了，姜薇忙止住何慧仪。何慧仪却不在乎：“我这人心直口快惯了，有什么说什么。”姜薇无奈，叫住经过的侍者，给何慧仪和自己各拿了一杯橙汁。何慧仪皱眉说：“我要喝酒，喝什么果汁。”姜薇硬要她接去，“你没喝酒就这么敢说，喝了酒还了得。”何慧仪忍不住笑起来，“你也是个鬼灵精。”

韩其章很快被丁瑞昭拉去一边，同两个身着燕尾服的人交谈起来，其中有一个，姜薇认得出是伪工商部部长高耀全，丁瑞昭的最大靠山。另一边，齐令芸和菊池静子在窃窃私语，很熟稔的样子。何慧仪也注意到了，告诉姜薇，丁瑞昭早年就和韩其章有私交，因而两家夫人也一直有往来，只是比较低调。

姜薇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齐令芸却边说边朝姜薇所在看过来，菊池静子随之也投来视线。和姜薇的眼神对上后，菊池静子静静点头致意，姜薇回以颔首，心下莫名觉得怪异。齐令芸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恨意，菊池静子的目光却空而冷寂，仿佛被冰水浸过似的，令人不由感到背脊生寒。

第0103章 黑色

宴会正式开始，首先是一段歌舞秀。几个身着爵士服的丽妆女郎一登场，姜薇赫然发现左二那个竟是乔蓓。她呼吸一滞，不由面露惊疑地望向萧景明，正撞上萧景明沉着的眼神。他不着痕迹地摇摇头，意在提醒姜薇切勿乱了分寸。姜薇心头微凛，忙移开目光，定一定神。

她事先听萧景明说过，考虑到当天会场必定戒备森严，无法带武器进入，军统想出利用歌舞团运武器的办法，届时把枪弹藏在化妆箱隔层里带进去，再悄悄取出，可称神不知鬼不觉。他却压根没提乔蓓也参与其中。

其实乔蓓是临时加入的，原本选定的女特工昨夜突然发起高烧，今天无法参加行动，具备舞蹈经验的乔蓓被紧急派来顶替，萧景明并不知情。

伴随着“Golden Dream”流丽的旋律，女郎们整齐划一地摇摆舞动，轻快俏皮。姜薇忽然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当年在香雪歌舞团，她也跳过这样的爵士舞，而萧景明，是台下的观众之一……暌违多年的记忆闪回，同现实时空短暂交叠，姜薇有些许的恍惚，却也很快就过去了。

一曲完毕，女郎们鞠躬退场。自始至终乔蓓面带模式化的笑容，没有多望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