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全文阅读

程寅生躺在榻上，眼神空洞，迟迟没有一点儿动作。

爹爹与兄长的惨死，还在她眼前不断回旋，提醒着她那些痛苦都是真的。

程寅生紧紧抓住有些发潮的锦被，药味、血腥味混着永宁宫常年未曾住人打扫的灰尘味，在她的鼻腔内肆虐。

在此之前，她还有很多事要去烦恼，而这一刻只有一件事要去完成。

她一定，要杀了徐元慎。

正当程寅生无声落泪之际，永宁宫的宫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打开。

进来的，都是那些年伺候程寅生的老人。

他们各个垂着头，各自忙活开来了，视榻上躺着的程寅生为无物。

程寅生侧过头去，正想看看外头的景象，却蓦然瞧见一队拎着宫灯的走了进来。

他们手中的灯笼在风中飘荡，为首的太监，手中捧着一卷明黄圣旨。

这群人甚至不需程寅生起身接旨，径直走到她榻前，尖利的声音划破夜空。

“咨皇上圣谕，郁氏贤良淑德，外出为国祈福三年，抚慰君心有功，着晋为皇后，于七月十五，举办封后大典！”

待到语毕，太监将手中圣旨合上，递到了程寅生面前：“皇后娘娘，请接旨。”

程寅生望着那卷圣旨，眸中情绪晦涩难明。

终了，她还是从干涩喉中挤出来一句话：“臣妾，接旨——”

第五十五章

接下来的一个月，程寅生都只能待在永宁宫中。

这座宫宇，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封禁里，好似是这偌大皇城中的另一座冷宫。

而这次程寅生不能出门的原因，并非是因为禁足，而是她得了下红之症。

那一碗藏红花，彻底毁掉了她的根本。

更不用说，这下红之症根本无从医治，会随着每日不断的月信血流而亡。

这一日，程寅生又待在寝殿当中。

明明正是七月流火的时候，她却感觉寒冷不已。

搭在脉枕上的手收回，程寅生理好衣袖，问身边的太医：“本宫今日，脉象如何？”

这老太医也算是医者仁心，对她这位颠沛流离又起死回生的皇后，没有半分轻视。

他收着药箱，有些惋惜地反问：“皇后娘娘这几日，可也有好好服药？”

程寅生颔首：“自然有。”

只要是太医给她补身子的药材，她都会一滴不漏的喝下去。

没有人比现在的她更想活着。

也只有活着，她才能有机会，亲手杀掉的徐元慎。

老太医也知道，程寅生是个谨遵医嘱的人，不会贸然行事。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替也程寅生难过。

明明不过二十四岁的年纪，却要落得个香消玉殒。

太医无奈地背起药箱，朝着程寅生恭敬拱手：“皇后娘娘不必担心，微臣回去再查查方子，许是能找到那治疗下红之症的药方也不一定。”

“太医不必如此麻烦，本宫已不在意这些。”

所谓的下红之症能不能治好，她根本就不在乎了。

程寅生垂下头去，看着袖子上的大红牡丹刺绣，沉声发问：“本宫还有几日可活？”

太医一怔，却也没有欺瞒她：“至多一月。”

“一月。”程寅生低喃了声。

她在心底算了算日子，大抵就是封后那一日。

那也足够了。

程寅生站起身来，将手搭在了旁边宫女的手臂上，话还是对着太医说：“太医尽力医治就好，不一定要痊愈，只需保本宫活过中秋。”

而那太医闻言，身形一滞。

他望着程寅生身穿樊袍的背影，恍惚了瞬，末了还是沉声应了句：“好。”

日向西斜，很快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程寅生才行至桌旁坐下，外头忽然出来一声太监的高呼：“皇上驾到——”

程寅生端着汤碗的手，陡然一紧。

这一月以来，徐元慎都没来看过她。

今日前来，必定没什么好事。

正当程寅生思索之际，那厢徐元慎已经踏入了永宁宫中。

他负着手，带着轻快的笑意看向程寅生，朝她说道：“看来朕，来得恰是时候。”

听到他的声音，程寅生霎时没了胃口。

她放下手中汤碗，并不起身行礼，对徐元慎态度也实在算不上恭敬：“你来做什么？”

而徐元慎并不在意她的无礼，只是自顾自地坐下，端起宫人们即时准备好的碗筷：“朕来，自是有事要告诉你。”

徐元慎不等身边太监布菜，就一筷子插在了一块清蒸鲈鱼上。

他淡淡开口：“九千岁遇难生还，朕打算为他设宴冲喜，届时你可得陪朕一同去。”

第五十六章

徐怀菱？！

他如今……已经大好了吗？

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程寅生这一月来，竭力隐忍的心竟然又刺痛了下。

但她面上并未表露出来，只说：“如此看来，九千岁真是福大命大。”

“再怎么福大命大，也得要有贵人相助才是。”

徐元慎意有所指说了一句，筷子底下那块鲈鱼，被他戳的稀烂：“作为朕的皇后，你怎么看？”

程寅生闻声，藏在桌下的手只攥紧了膝盖处的衣裙，一言不发。

而徐元慎也并不在意，只是将那块鲈鱼夹到了程寅生碗中。

他撂筷子，砸在瓷碗上叮当作响：“不说也无妨，明日朕会派人来接你出席宫宴，你别丢了朕脸面就行。”

这次，徐元慎压根不等程寅生回话，就直接转身离去。

程寅生坐在原处，看着白玉碗中那块被徐元慎捣碎的鱼肉，眸光黯淡麻木。

翌日。

等程寅生收拾妥当，徐元慎的轿子就当真来了。

她望着这浩浩荡荡的皇后仗义，是这后宫中多少女子所向往的东西，但她都不想要。

程寅生坐在了轿子上，太监们抬着她，稳稳当当地往往前走去。

这次的宫宴，安排在皇宫内的水仙园中。

暮时的太阳不算热烈，但还带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暑气，长街两旁的树晒卷了叶儿。

程寅生的轿撵走过螽斯门，忽地撞见了一个人。

红墙向前蔓延着，好像看不到镜头。

程寅生看着迎面而来的徐怀菱，默默抓紧了轿撵的扶手。

沉闷的天，似是有一场大雨要下，他早早撑起了伞，穿着玄黑纹鹤的衣袍。

一如八年前，他踏入永巷走到她面前的那一刻。

他们二人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胶在一起，程寅生甚至能在他的眼中看见一丝不敢置信。

终了，还是徐怀菱叫停了她的轿撵。

他脸上露出些恍惚的笑意，语调仍旧轻扬：“前些日子听说皇上立了一位郁氏为后，当时就隐隐约约感觉是你，怎么？西风国的使臣是不准备走了？”

而程寅生，就算再痛心也不敢表露在面上。

她深吸了口气，朝着徐怀菱扬了扬眉：“九千岁恐怕记错了，本宫是为国祈福出宫三年，不是什么西风国的使臣。”

而徐怀菱听她这样说，倒也没再追问下去。

他这只是静静了程寅生一瞬，才又忽然开口：“我也希望，要是这般就好了，但仔细想想，好像人生的每个选择都有它独特的意义。”

程寅生懂他的意有所指。

如果她当初没有冲动跳下城墙，如今的结局会是怎样？

是助徐怀菱掰倒了徐元慎，还是能等待时机见到自己的父母，与他们团聚。

或者是徐怀菱此生都不能发现，原来他也爱着她，照旧当她是一颗挥之即来呼之及去的棋子？

程寅生想不出答案，此处人多眼杂，她也不欲久留。

正当她想令人离开之际，不远处的徐怀菱忽然开了口：“但若你不喜欢如今的选择，跟我说，我一定带你走。”

第五十七章

夏风习习，吹不散萦绕在天地间的这团热气。

程寅生抓着扶手的手，愈发用力。

她故作没听见一般，问徐怀菱：“九千岁刚刚在说什么？这儿人多热闹，本宫一时没听见。”

听她这般说，徐怀菱不过一笑。

他并未回答，只是跛着脚让开了道。

程寅生艰难的收回视线，逼迫自个人不再去看徐怀菱，令人往水仙园走去。

只是经过徐怀菱身边时，一道低低的声音，从轿撵底下传来：“程寅生，你明知我不怕。”

可我怕。

程寅生只能从心里回答一句，不敢表露出来。

她是将死之人，就算是在这复仇之路有什么损失，那也无妨。

可她身边的人，还有光明而灿烂的未来。

百里明宸还能回去做他的西风国君主，这天下女子何其多，总有一个更适合做他的皇后。

她的小姑郁方仪，已经了无牵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