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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低头看沙盘时，凝神静气，背影泓峥萧瑟。

“看我做什么？”郎啸廷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忽然转头直视我。

我立刻站直，中气十足地回答：“禀......禀告将军，我在想......怎么花那一百两黄金。”

周围传来一阵哄笑。

郎啸廷一步步靠近我，挑眉垂眸。

“你知道你撒谎时，像什么样子吗？”

“啊？”

我呆呆地问：“啥啊？”

“像偷鸡的狐狸头上插俩狗尾巴草。”

郎啸廷的眼中流动笑意，我傻傻地跟着笑起来。

他却猛然板起脸：“三十公里，转身，起步，跑。”

我在奔跑中听到清脆鸟语，闻到花草芬芳。

笨拙的我，竟然感受到一种惆怅。

或许是因为郎啸廷的眼神，或许是因为他忽冷忽热的态度，每每想起他，我的心就像草长莺飞时下了一场雪。

越跑越远，眼看要跑到街边，我忽然听到有人大喊救命。

我狂奔而去，恰好看到匪徒挟持一白衣女子飞身上马。

匪徒马上功夫极好，转瞬间已经从街上泱泱人潮中冲撞出通路。

百姓尖叫四散，我朝某个摊主扔出一锭金子，征用了他的马。

匪徒们的行径路线十分刁钻，专往偏僻地方去，沿途没有卫戊或衙门。

我无法向同行寻求援助，只能不停扔下身上的东西做标记，以待后面的援军发现我的踪迹。

小半个钟头后，我们来到了城郊荒原。

匪徒猛然回马朝我射箭，我堪堪躲过箭矢。

也得以看见他们所挟持的白衣女子的庐山真面目——竟然是梅姝雪。

19

一丝怪异的念头浮现脑海，但我来不及思虑太多，只觉得救人要紧，很快和匪徒们交上手。

他们几个人我不难解决，只是我不习惯杀人，仅仅将他们整脱臼，让他们暂时丧失行动能力而已。

梅姝雪被我拉到自己的马匹上。

她很憔悴，看起来楚楚可怜。

“别怕，我带你回去。”我出声安慰她。

她含泪点点头，忽而慌张尖叫：“怎么办？后面有人追上来了！”

来着气势汹汹，至少八十多人，穿得和匪徒如出一辙。

我只能带着梅姝雪沿反方向逃命，前路正好出现分叉口。

我屏气凝神地听两条路上的动静，判断哪一条没设埋伏。

很离奇的是，左边那条路上居然出现林家的马车。

林倩倩从马车里探出头，朝我呼喊：“姐姐，这边！”

当兵两年培养出的直觉让我本能地感觉不对劲。

“今天我们来郊外春游，大家伙都在前面呢，家丁们也都来了。”林倩倩眨巴湿漉漉的眼睛：“姐姐难道不相信我吗？”

我确实不敢相信她。

林倩倩用无比恳诚的语气对我说：“相信我吧，姐姐，被你从火场救出来之后，我就彻底变了，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以后我会好好做人。”

或许是这句话触动我的心，或许是因为我失去了智识，而时局紧迫，已经来不及思考。

我信命地跟随林倩倩走上左边的路。

我想，我救过她，就算她再铁石心肠也会有所动容吧。

然而她把我引上了绝路。

前方就是悬崖，上百个匪徒从后方追击而来。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这是一场林倩倩和梅姝雪设下的局。

为的是围绕被绑架的假象，让郎啸廷从我和梅姝雪之间二选一。

多么烂俗的桥段，是我在传奇话本上看到都会撇嘴跳过的情节。

梅姝雪这个蠢货想用这种方式确认自己在郎啸廷心目中的重要性？

林倩倩是她的同谋。

直到今日我才确信，善行不会改变一个人。

就算是我救了林倩倩，依旧改变不了她的蛇蝎心肠。

匪徒一拥而上，我寡不敌众，被绑到悬崖边的苍松上，嘴里还被塞了烂布。

梅姝雪被匪徒禁锢在怀里，她发丝翩飞，凄艳美丽，冲带兵赶到的郎啸廷娇声哭喊。

“郎将军，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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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拙劣的“表演”，瞒不过郎啸廷身经百战的眼。

他的鞭梢指向匪徒首领：“丞相许了你什么好处？梅姝雪，别演了，把林韵珠放下。”

梅姝雪撕下伪装，恢复她冷艳高傲的真面目。

“不错，郎将军，你够聪明，不愧是我给自己选的夫婿。你哪里都好，只可惜——不够爱我。”

日光下，郎啸廷的瞳孔仿佛燃烧的熔金：“放了林韵珠，你我的婚约还能维持。”

梅姝雪昂起头：“你错了，郎将军，只有你选择放弃林韵珠，你我的婚约才能持续，我希望你搞清楚点——你比我更需要这场联姻。

天下承平越久，你身为武官的地位就越岌岌可危。有文官不停吹耳旁风，皇家铲除你的念头只会越来越强烈，毕竟你功高盖主，没有人会允许卧榻之侧有猛虎沉睡。

而我父亲，是唯一愿意和你站在同一战线上的文官，你应该感激涕零，跪下来拉拢他才对。”

“郎将军，你不为自己考虑，还不为你身后的郎家军考虑吗？”

梅姝雪说到了我之前未曾想过的东西——权力纷争，派系站队。

一开始她那么急切的想要嫁给郎啸廷，事情就不简单。

这不是她头脑发昏对郎啸廷热切追求，更因为权谋。

她，以及她背后的家族，早就看出这个国家如果只靠文官打嘴炮，迟早灭亡。

所以她想和郎啸廷联姻。

这也正好是郎啸廷需要的。

“容我再多提醒你一句，郎将军。”

梅姝雪笑意盈盈地看着郎啸廷：“我父亲是一朝丞相，太子太师，他的话在陛下面前重若千钧。

如果你惹我父亲不快，那他与其他对你恨之入骨的文官联合起来弹劾你，后果你可想而知。”

梅姝雪确实聪明。

身为世家嫡女，她很会把自己的优势最大化，谋取最高的利益。

她知道郎啸廷不怕死。

郎啸廷怕的是他身后的郎家军不得善终。

梅姝雪笑道：“郎家军，今天我把林韵珠绑来，跟你玩二选一的游戏。

一是出于私心，想看看我究竟在你心目中排什么地位。

二是看你够不够听话，能否忍辱负重的保护郎家军。

别犹豫了，选吧，究竟是选我？还是选林韵珠？”

21

隔了远远的，我看不清郎啸廷的脸，却好像能看清他的眼睛。

在落日下镀了层熔金。

我不知道在他理智的天平上，我重量几何。

一边是我，一边是他的郎家军。

郎家军啊！

若是我，我大抵会选择郎家军。

“梅姝雪，我选梅姝雪。”他回答。

他的答案，我并不意外。

我甚至有些庆幸，他是个理智的将军。

可我的心，依旧会痛。

梅姝雪的声音里透着兴奋：“向林韵珠放箭。”

千钧一发之际，我用金钗彻底戳烂腕上麻绳，闪身遁入苍松浓郁的树影里。

梅姝雪和郎啸廷对峙的时候，我一直在打磨麻绳，终于在最后一刻救了自己。

梅姝雪的匪徒和郎啸廷的侍卫同时冲过来，我快速逃命，抓紧悬崖边的藤蔓缒入下方洞穴。

等我七拐八绕地爬出山崖时，郎啸廷已经带人在山底等我，逶迤火把构成长龙，照亮我出去的路。

郎啸廷看着我被麻绳磨得青紫的手腕，目光称得上是赞许。

“你很棒，林韵珠，我早就发现你在打磨麻绳，我相信你能自救，所以......”

我没说话，学着他们的模样藏起心中的酸涩。

“如果是我，我也会选择郎家军。”

我仰起头，看向郎啸廷通红的眼。

“可只要我在你身边一日，我和郎家军都有危险。”

“我不想死，我也不想郎家军有危险。”

“这次我能自救，如果再来一次呢？如果梅姝雪非要让我死呢？”

郎啸廷咬紧牙关，下颌线条紧绷：“我保证，不会再有第二次。”

我摇头，摘下带有郎家军徽的袖章、甲胄、绑腿......身上只剩雪白麻衣。

“我退出郎家军。”

副将紧跟在我身后，恨铁不成钢般劝我留下。

“将军是有苦衷的！天下哪个官员不拉帮结派？他再战功赫赫，也比不上天子近臣的一句耳边风啊！

所以他必须和丞相家联姻，娶了梅姝雪，至少能多一层保障，让文官弹劾我们郎家军时，丞相能从中斡旋......

你是知道咱们将军的，他可以舍生忘死，但他不愿意让兄弟们受伤。”

我沉默地收拾着包袱，在副将的长篇大论里加一句：“我离开，会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

虽然还没有拿回智识，可我的脑海里却冒出了这样的答案。

副将急得拍大腿：“我的姑奶奶啊，我跟在将军身边最久，我明白他的心。

你知道他父亲和兄长是怎么死的吗？西夏一战，葬身火海，他亲眼看到父兄被烧死，从此对火充满恐惧。

可你那晚任性地跑回林家，所有人都逃出来了，只有你不在，我们都以为你出事了。

是将军力排众议，独自回去救你，你明白吗？林韵珠？你明白吗？他是指挥官，他坐镇一线，他该珍惜他的金石躯，可他命都不要，只顾着回去救你！”

我收拾行囊的手慢下来，脑海里浮现那晚他把我抱出林府的景象。

水与火的交汇里，他心跳剧烈，汗湿重衣。

我不想猜测他的心意。

如今离开，对他，对我，对郎家军都好。

就算他心中有我，那又如何？

将军的肩膀上不能只有他自己。

我背起妙元，大步离开。

郎啸廷早已站在大帐外等着。

他身穿常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