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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过去没多久的2024年的农历春节，他和周晨一起看了个讲美国一桩离奇绑架案的纪录片《美国梦魇American Nightmare》，有个女生讲起她晚上睡觉遇到入室强奸犯的经历。

　　“我一个人住，那天晚上大概四五点钟，我醒过来，我心想，还行，我还有时间可以再睡一会。然后，我感觉到有很沉重的压力压到了我身上，我叫起来，然后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没事的，Tracy Tracy Tracy，他不停地叫我的名字，跟我说没事的没事的。他还说如果我再叫下去，他就要封住我的嘴了。他用钓鱼线绑住我的手，给我灌了会犯困的东西，用一副游泳眼镜蒙住了我的眼睛，眼镜的镜片用黑色的胶带贴住了。他说，我现在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我现在要强奸你了。然后我就吓傻了，动不了。然后他碰到我，我就开始踢脚，我开始求他，不停地喊：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求求你了，你不用这么做的，你还有别的选择。你是好人，你也不想这么做的……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说出来，你告诉我你要什么……我就一直不停地说不停地说，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对我动手。然后，突然他没声音了，动作也停下来了，然后他叹了口气，我不行。对不起，我知道以后很长时间你都会有阴影，你可以考虑养一条狗，狗可以好好保护你的，可以防止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他就在那么一瞬间，突然改变主意了，不想做坏人了，想要营造一个好人的形象了。他还向我提供预防的建议，以免将来再受伤害。当警察赶到的时候，他们问我，你肯定不是做了个恶梦吗？我说，不是啊，刚才绝对不是我在做梦。你看我的手，如果只是个梦，我的手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勒痕？这是真的发生了，tຊ的的确确发生在我家里。然后他们又去找我男朋友，问他，我是不是喜欢引人注意？我是不是喜欢想象？喜欢编故事？他相信这种事情真的发生吗？我知道以后真的很震惊，我明确知道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这种事情以后可能会再发生，但警察并没有认真对待，我很失望。我只是希望他们相信我。”

　　陈北转头看着周晨：“太委屈了。I’ve been there。她是说了没人信，我都没人可以说。后来连我自己都怀疑了，妈的，我是不是太缺了，才幻想一个女人出来的？还是做了个梦？”

　　她推他一把，“小气不小气？你祥林嫂啊？”

　　“就是让你不好意思对我不好。”

　　“你倒是说说，我哪里对你不好了？”

　　他靠过去，“想不出来，你替我想想？”

　　“我不要想，我要看电视。”

　　电视机屏幕上，纪录片继续着，“她告诉身边的所有人，报了警，但没有人相信她，所有人都说她只是做了场噩梦，想要寻求关注。”

　　“¡Algún dia， sin duda！”

　　“什么啊？”

　　他索性整个人靠在了她肩上，“西班牙语，总有一天，毫无疑问。当时我就是靠这句话活下来的。”

　　“活下来？你用词是不是太恶狠狠了？”

　　“哪有？真实写照好不好？”

　　“好好好”，她按住他的头，来来回回撸他的头发，指腹按着他的头皮，像在给一只小狗挠痒痒。

　　陈北在心里默念着“总有一天，毫无疑问”，他看着门缝底下的光暗掉了，便走向了书房。他想着：她是周晨啊，总归说得清楚的，问题总是能解决的。总有一天，毫无疑问，也不急着这一个晚上、几个钟头吧？

　　他到储藏室里拿了瑜伽垫，铺在书房的地板上。垫子不够长也不够宽。他只能侧着，蜷起腿到胸前。他想到小红书上那些养生贴，说这样的睡法，叫吉祥卧，可以三秒入睡。

　　心脏明明没有被压迫到，却是“咚咚，咚咚”敲打着他。

　　因为生气，他的大脑皮层异常活跃着。

　　他先气周晨，气她明明什么都可以跟他说的，却什么都没有说。气她又不相信他，又在故意逃避。气她一副心虚的样子，又装得不彻底，都露出马脚了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气她好不容易快乐起来了，好不容易对他敞开自己了，好不容易愿意毫无保留地面对他了，偏偏因为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来的坏人又打回原形了，又不知道怎么处理负面情绪了，又只会简单粗暴扼杀掉它们这一种办法了。

　　他就是很气，气自己在她这里没有一点点可持续的作用，被一个十年都没有出现，一出现就武力值爆表的前夫彻底打败。

　　他又想到纪录片里深夜被钓鱼线绑住手脚、被游泳眼镜遮住视线的女人，他们的委屈都真实存在，但一经说出口，也都没人愿意相信。

　　周晨躺在床上，两手抻开被子，她把自己的枕头拉到中间，把陈北的枕头垫在头顶和床框之间。

　　她不想去想陈北这个晚上还会不会再回到这张床上，她什么都不想再去想了，她脑袋里有几百个为什么、几千个凭什么。她胸口起伏，身上的被子有一百斤重。

　　她在被子底下，展开四肢，做了个瑜伽动作挺尸式Savasana，她试图像一具尸体一样陷入沉睡。

　　陈北在被子上留下的味道，渐渐包围住她，变成她每一次呼吸里无法忽视的存在。她觉得被冒犯、被伤害、被耻笑。

　　她用力紧闭着眼睛，呼吸急促起来。

　　她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叛逆，跳到地板上，拆了被罩，卷起床单，再拆了枕套。

　　陈北的味道却没有消失，还是在冒犯着她、伤害着她、耻笑着她。

　　她气馁，把被罩、被子、床单、枕套不管不顾地扔到了地上。

　　她再躺回到床上，想到瑜伽课的最后，老师常常会在做大休息挺尸式的时候说：surrender, let go。Surrender变成中文，说是“投降”或者“臣服”，就有了褒贬和情绪。

　　她又想到了那本叫 The Surrender Experiment 的书：Everything was so quiet, so serene. The trees were quiet, the clouds were quiet, the water was quiet. There was absolute stillness in the midst of the movement of nature. My body was quiet, and there were no thoughts at all. I could have lain there forever melting into the piece that surrounded my sense of presence.

　　她在脑袋里背书， 那么多个 quiet 。

　　安静的房间里，她越是想要 surrender，越是试图说服自己去 let go，越是清晰地感受到每一次吸呼气。

　　陈北的味道不仅没有消散，反而被放大再放大，包裹她更紧。

　　她又下床，朝着那一团被她扔在地上的被子跪过去，她深吸一口气，全部的能量集中到底轮（Muladhara），从脊柱底部向上，一声“啊”带着巨大的震动、回响从她的喉轮（Vishuddha）涌出，闷在了鹅绒被里。

　　这是她在昆达里尼瑜伽课堂上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