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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绮觉得可笑，看来这还算是她马晓芹的一片逆鳞。

　　“你翅膀硬了，敢这么跟你老子娘讲话了！”马晓芹咬牙切齿地说，“你把钱拿出来，听到没？”

　　马晓芹不再演戏，直接跟苏绮摊了牌。

　　“那是我的钱，和你没关系。”苏绮夹了一口红苋菜，软软糯糯，着实香甜。

　　马晓芹见拿苏绮没办法，便扭头走出了店面。她不像是以前还要碎碎念苏绮很久，她走得决绝，走得果断，一下子让苏绮适应不了。

　　她出门的时候，盛夏的太阳炙烤在门外的柏油路上，让空间变得扭曲，让马晓芹变得幻灭，还有一阵阵嘈杂的知了声扑面而来，淹没了所有马晓芹来过的痕迹。

　　苏绮美美地吃完眼前的饭菜，愉快地结账，以为这是自己和马晓芹战斗的全面获胜。

　　她没有想到，马晓芹这次要钱的决心是如此之大。

　　苏绮吃完饭就回到宿舍休息，她下午还有课，中午最好是睡一觉，不然下午很容易打瞌睡。可她还没睡沉，便接到了辅导员的电话，说让她快点来主教学楼楼下。辅导员的声音急迫愤怒，让苏绮摸不着头脑。

　　等她赶到楼下的时候，发现已经围了一圈人，男男女女都朝着楼上望去。这栋前苏联捐赠的教学楼已经有七十多年历史，带着历史的痕迹，伫立在茂密的杨树林间，静谧的校园和人群的焦躁揉杂在一起，十分不协调。

　　辅导员见到苏绮，拉着她到了人群的最前方，他指着楼顶问：“那是你妈吗？”

　　苏绮抬头一看，马晓芹的声音就挂在教学楼楼边上，她晃荡着两条腿，看着楼下的人。教学楼不高，只有四层，苏绮甚至能看清楚她脸上蔑视的神情。

　　这个高度跳下来，人是死不了，可是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

　　消防队的人已经赶到，楼上有人在劝说，让马晓芹赶紧下来。可马晓芹却喊道：“你们别过来，你们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58 自私的母亲

　　马晓芹冲下喊着，她伸出一只手指着自己身后。苏绮在楼下看不见楼上还有什么人，她只能看见马晓芹硕大的肚子悬在墙外，摇摇欲坠。

　　如果坠下楼，应该会像西瓜一样，稀碎一地。苏绮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羊水和献血混为一体的残破模样，浓烈的铁锈和体液的味道似乎真的开始充斥空气的每一处，让她浑身冰凉。

　　马晓芹的声音带着尖锐，如同金属刮过玻璃的触感：“你把苏绮叫过来！我不和你谈！你算个什么东西！”

　　苏绮转身冲向教学楼，她往四楼跑去，老旧的教学楼每一层层高都很高，楼梯七弯八拐，令人头晕目眩。苏绮开始喘气，速度也开始变慢。她从未感觉到这四层楼如此之高，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被裹在纸里的火随时都有可能湮灭一切。

　　苏绮知道，马晓芹没有想过真的去死，她只是想吓吓自己。可是，她一直都是如此，不计后果，以为幸运女神总是会眷顾无知。

　　无知不会获得赦免，只会令人万劫不复。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惊呼。

　　哇。

　　苏绮定在原地，她能听见自己心跳突突跳动的声音，在惊呼后，楼下一片死寂，一秒，两秒……

　　最后，爆发出一阵狂躁的蝉鸣。

　　她脑子一片空白，像提线木偶一样继续往上跑，直到推开那扇生了锈的大门。

　　刺眼的阳光从门外涌来，炽热的热浪拥抱着苏绮，楼外的景象一寸寸展现在她的眼前。

　　咚咚咚。

　　她的心脏都快从胸中跳出。

　　好在，她看到了那个女人，马晓芹穿着粗气，坐在地上，旁边几个消防队员抓着她，以防她再次爬上栏杆。

　　“阿姨，你这样太危险了，如果不是刚刚那个年轻人，你早就掉下去了！”消防队员愤怒地说。

　　“你放开我！我要找苏绮！”马晓芹像是在砧板上挣扎的鱼，翻滚，撒泼。

　　苏绮的胸口剧烈起伏，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在渐渐离她远去，那个曾经生育过她的母亲，忽然变得异常陌生，在这场闹剧里，她是唯一被提到过名字的主角，可是她却完全置身事外，像是一个旁观者，没有任何感情。

　　苏绮从口袋里摸出苏庆国给她的那张银行卡，她一步一步走向马晓芹。

　　她在脑子里拼命搜刮自己和马晓芹的过往，小的时候，她想要得到马晓芹的关注，拼命学习，成为班上第一，年级第一，这样，每逢过年的时候，大家问起她的成绩，马晓芹脸上都有光。

　　马晓芹一边打着牌，一边红光满面：“哎，我这女儿就是不用怎么管，天生成绩好呀！”

　　苏绮以为，自己只要一直努力，就能得到马晓芹的爱。

　　可是，马晓芹总说：“就我这基因，要是能生个儿子，肯定比苏绮更优秀。女儿有什么用呢？我又做不了她的指望，还是得生个儿子才好。”

　　马晓芹想要一个听话的孩子，苏绮可以收起自己的锋芒，马晓芹想要一个成绩好的孩子，苏绮可以拼命学习，可是，马晓芹想要一个男孩，苏绮做不到。

　　苏绮明白了，或许马晓芹并不是因为她不是男孩，所以才不喜欢她。

　　啪嗒。

　　那张银行卡缓缓落下，摔在马晓芹的面前，替代马晓芹完成了自由落体，和地面发生了激烈的碰撞。

　　原来，不是每个母亲都会爱自己的孩子。

　　苏绮，从那一刻，开始接受这个事实。

　　有些事就像是橘子树开橘花，桃子树结桃子一样，你改变不了。

　　当她不再抗拒的时候，就不会再感受到痛苦。

　　“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以后我们俩的母女缘分就到此为止吧。”

　　苏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到自己内心的干涸，就像是皲裂的河床，曝露在烈日下炙烤，没有半点生机。

　　时隔多年，苏绮又听到了类似的话，她看着马晓芹为张胜哭得扭曲的脸，心里竟然泛起一丝疑惑，如果今天换成是自己躺在那里，马晓芹也会如此伤心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这些年，她即便知道自己要死了，还是在努力工作，就是在为自己的最后一程铺路。

　　她的黑烟是从肚子开始长出，然后蔓延到眼睛，不像是笑笑那样是长着“尾巴”，这就意味着，她会像苏庆国那样最终因为疾病死去，而不是因为意外死去。

　　在送走苏庆国tຊ之后，她明白，一个大活人从活蹦乱跳到奄奄一息是有一个过程的，这是一个尊严逐渐丧失的过程，病魔击溃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身体，更是一个人的精神。

　　她想体面地走，想有尊严地走，她想好好爱自己一次，所以，她努力存下了一笔钱，是让自己享受临终关怀的钱。

　　世上二十几岁的男男女女都在为自己的美好未来做准备，只有她，在为自己准备一场盛大的死亡。

　　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