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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出现了，而且还被洗得干干净净。我想，他肯定是舍不得浪费我的“劳动成果”，所以悄悄地把它藏了起来。

　　转眼再一看，我那张大床和周成玉那张折叠床上的被子，也叠得方方正正，有棱有角，跟豆腐块似的。

　　褪色的湖绿色帘子半敞着，窗户外头不知什么时候拉起了护栏。一根根银色的金属栏杆，在晌午的阳光下，泛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刺眼光辉。

　　不可能。这不像周成玉的风格。他向来不会主动打扫房间。这种异常让我的心猛地收紧，一股不祥的预感如暗云般在心底悄然聚集。

　　就在这时，我看到那张整理得井井有条的小桌子上放着一张天蓝色便签纸，纸张的一角被玻璃杯轻轻压住。

　　我怯生生的走过去，鼓了好半天的勇气才敢将那纸条拿起来看。

　　小鱼：

　　没有亲自跟你道别，是因为没脸见你啦。因为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是自己连累了你。对不起啦，真不应该骗你这么久。我还以为自己一直都在保护你，照顾你tຊ。没想到，其实一直都是在伤害你。那只哈巴狗人很不错的哦，考虑一下他吧。我去山里啦，一年半载是回不来啦，再回来的时候，你们不会连小孩都有了吧。吼 吼，那样也很好哦。

　　小鱼，千万别犯傻找我哦，手机号码我都已经换掉了。是不是很伟大，吼吼！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啦，别总是操心我，也操心操心自己的事情吧。希望下一次再见的时候，我已经非常非常成熟了，不会再让你失望，也不会再惹得你哭。

　　小鱼，你一定要好好的。

　　爱你的：成玉

　　歪歪扭扭的几行字，是周成玉的笔迹无疑。

　　读完最后一个字，我听见胸腔里那颗时才还在剧烈跳动的心脏忽地就停了。然后，咕咚一声，掉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潭里。

　　一阵接一阵的麻感从头顶蔓延至全身，继而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一种灰凉透顶的绝望如巨蟒般勒得我喘不过气。

　　倏然，我只觉眼前一黑，膝盖一软，整个人砰地一声栽了过去。

　　躲在门外的乔孝文闻声，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一把将我抱上了床。

　　待我缓过气来，眼里已盈满了清泪。“周成玉……你知道他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骗我说他在忙，在办事……为什么要瞒着我？！”我泪眼婆娑的盯向乔孝文，每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都仿佛在声讨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

　　乔孝文垂手站在我面前，满脸的纠结与无措，嘴唇张张阖阖，似乎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来过医院是不是？我感觉到了……他是不是来过医院？”我仰头紧紧盯视着乔孝文那张惶惶不安的脸，声音又大了几分。

　　“小鱼……”乔孝文欲言又止，凌乱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

　　“是不是啊？！”我情绪激动得近乎失控，猛地扯着脖子朝乔孝文嘶吼。

　　“是。”他声若蚊蝇的回答里，掺杂着无尽的懊悔。抬起头睨向我的时候，满眼皆是浓重的歉意。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不是跟周成玉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他突然就走了？乔孝文！你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我猛地从床上半跪而起，脊背挺得如同绷紧的弓弦，拼尽全力将上半身抬高，竭力让自己的目光与他的眼眸齐平。

　　我要他毫无遗漏地看进我的眼眸，看清那里面承载着的深重的爱意，还有那焦切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相思之情。

　　“我……我没说什么，我只是……只是跟他讲了一些道理……”乔孝文的回答和他的脸色一样，充斥着痛苦的味道，那紧皱的眉头从进门到现在，始终未及舒展。

　　然而，他痛苦感十足的回答却令我脑皮轰然一炸，暴戾地斥责道：“什么道理？你凭什么跟他讲道理？！你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啊？凭什么搅和我们之间的事？！”我扯着他的胳膊一顿乱晃。

　　“小鱼，你冷静一点……”乔孝文试图稳住我，却被我拉扯得身子直晃。

　　“都怪你！都怪你！我要到哪里去找他啊？南投那么大……我要怎么找到他啊？你还我成玉，还我！成玉，我要成玉，我要成玉！你还给我，你把成玉还给我！”我一边捶打着乔孝文的胸口一边嚎啕大哭，哭到大脑缺氧，手脚发麻，还是止不住。

　　乔孝文就如同一根木头般杵在原地，任由我毫无道理地捶打他，却依旧一动不动。

　　半晌，我哭到喘不过气来，整个人一头栽倒在床上。乔孝文这下慌了神，急忙将我扶在怀里，拇指用力地掐着我的人中，嘴巴里是一声又一声充满悔意的道歉。

　　我瘫在乔孝文的臂弯里，定定望着他，虚弱的问：“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我……我说，他根本不适合……不适合和你生活在一起。”

　　“什么是适合？……我适合什么样的生活啊？我适合跟谁在一起啊？跟你吗？……”此刻的我，已经没有气力嘶喊。但那轻浅的声音却仍直直的，冷冷的，像被漂白水漂过一般。

　　“对……”说这话的时候，乔孝文的眼圈倏然红了，声音因为激动而哽咽起来，“小鱼，我才是那个能给你幸福的人。我能给你安稳的生活，不需要你为了钱发愁，更不会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你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周成玉呢？他就是个小混混，而且是非不分。他根本就不在乎你！如果他真的在乎你，就不会袒护他爸爸，不让元英报警了。”

　　“你根本不懂他……”我缓缓合上眼睑，微弱的声音里透着难以撼动的倔犟。

　　乔孝文又怎会懂得呢？我并无嗔怪他之意，只是单纯地觉得他断然不可能理解周成玉的心境。

　　小白自幼成长于优渥的环境之中，双亲与阿嬷都对他宠爱备至。他不会明白一个与孤儿无异的人对于亲情的渴望，以及失去至亲的畏惧。

　　我却理解。因为我也是怀揣着那种畏惧度日的人，与周成玉如出一辙。

　　我并不奢求那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时刻相伴左右，只要他/她安然地活在这世间，哪怕远隔重洋，抑或早已拥有了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我也不会感到害怕孤单。

　　正因为感同身受，所以周至仁那晚所说的无情的话，即使烂在肚子里，我也断然不会讲与周成玉听，我不能让他失去最后的亲人，更不能诛了他的心。

　　“我是不懂……我不懂，为什么周成玉守着这么好的女孩子，还不知道珍惜。我不懂，你为什么明知道他给不了你安稳的生活，还不死心！小鱼，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我有多爱你，难道你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吗？”

　　这一次，我没有逃躲。听见乔孝文如是说，果断将眼睛睁开了。那一刻，我看见自己满是泪水的脸落在他炽烈颤动的瞳仁里。

　　就这样，我们四目相视了好一阵。最后，我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那句憋在心里许久的话。

　　“那……我有多爱周成玉，难道你也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吗？”言罢，一颗清亮的泪顺着眼尾倏然滑落。

　　“我感觉到了，现在，这种感觉更加深刻了。可是，周成玉已经把你交给我照顾了，他知道无论是年龄，性格，还是其它什么方面，自己都不适合你。小鱼，给我一个机会，我们试试……试试过一种正常的，幸福的生活好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成玉，我不会幸福的。”

　　乔孝文闭上眼睛，再次张开眼睑的时候，我看见那对瞳仁里的光亮就那样轰然倒塌了。他用力吸了吸鼻腔，嘴角挤出一抹惨淡的笑，温声对我说道：“原来……原来真的是我的报应，真的是我的报应。”

　　那时候，我不甚明白，乔孝文一而再再而三提起的“报应”到底所谓何意。只是，我能清晰感受到他心底的那摊悲伤，似乎与我心底的那摊，并无两样。

成玉 26

　　从医院回到家，第一次，我开始注意到这间旧败的阁楼。就是这个不足四十个平方的窄仄空间，承载了我和田渔音五年零十个月的美好时光。

　　坐在大床的一角，目光从一件件家具物品扫视过去。

　　褪了色的湖绿色帘子，破旧的二手影碟机，堆满杂物的方桌，还有那几个汽水罐子做成的花瓶……田渔音总是这也舍不得丢，那也舍不得扔。日后，她若是真的当上了“少奶奶”，这过度节俭的毛病也不知道能不能改掉。

　　无论能不能改掉，都不重要了。反正，在医院走廊的转角，我已经对乔孝文撂了狠话。

　　我扯住他的领口，粗暴地质问他是不是真的爱田渔音。

　　在得到沉笃的回答后，我松了手。落寞又不舍地对他说，从此以后，就将田渔音托付予他了。若他日后辜负小鱼，或者让她受到半点儿委屈，我一定会找上门去砍死他。

　　对，我就是那么说的，一字不差。粗鲁又暴戾。

　　与我的幼稚相比，乔孝文显得过于成熟冷静。在那张清沉的脸上，我没看到任何情绪的波动。没有讶异，也没有畏惧，更没有按耐不住的欣喜。

　　他只是对我轻声说了一句话：“你和小鱼确实不合适，但她不是物品，用不着你来让。”

　　这话，听得我火冒三丈。我厌恶他那副站在道德至高点对我进行批判的清高嘴脸，憎恨他那种占尽便宜还卖上了乖的凌人腔调。

　　我真想一把揪起哈巴狗熨得平整的衬衫衣领，然后毫不留情的给他来一个过肩摔，搓搓那家伙的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