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辇轿一路行到东宫，没有人说话，跟随在身后的宫人们显然也敏感地察觉到了一股山雨欲来的不安气息，个个低眉垂眼，连呼吸的声音都尽可能地放轻。
到了东宫，辇轿落地，江凛枭不发一语地抱起苏欣怡走进凤华殿，偎依在他怀里的苏欣怡抬眸就能看到那双僵滞的眸子，不若往常在外人面前的淡漠疏离，也不是以往在她面前的温柔情深，而是一片没有焦距的死寂。
俊美的脸上也是一片苍白僵硬的色泽。
把她放到内殿床上，江凛枭如木偶般僵立了片刻，低声道：“你先休息一会儿，我……”
“肩膀有点疼。”苏欣怡蹙眉，抬手轻揉着右侧肩胛，“刚才被你掐的。”
江凛枭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想伸手：“我看看——”
“江凛枭，你今天失控了。”苏欣怡斜倚在床头，漫不经心地抬眸看他，“他是不是透露了你内心不愿让人知道的秘密？”
江凛枭动作一僵，伸出去的手再也无法动弹一下。
“或者说，是不愿让我知道的秘密？”苏欣怡唇角微挑，“方才坐在辇轿上我想了一些事情，之前来东陵的路上，我就说过我仿佛跟梦境结下了不解之缘，当初在摄政王府也做过一场大梦，我想告诉我突然间愿意嫁给你的原因，结果你不愿听，再三强调梦是假的……江凛枭，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大祭司是如何知道那场梦的？”
江凛枭低垂着眸子，垂在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你是否知道我梦见了什么？”苏欣怡接着问，“我曾以为那场梦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人生——一个短暂而愚蠢悲惨的人生，然而如果那是真实的经历，梦中又委实有太多无法解释的地方，如今想来，这场梦是否本就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玄机？”
比如她的母亲既然有着如此尊贵的身份，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她作死却始终不曾出手相救，也不曾说出她的身份？
为什么浮尘明明一直待在大周，却任由她害死了江凛枭，陪着江凛枭一起惨死而不曾出面说清一切。
梦中的确有许多今生不曾出现过的事情。
那时候她不知道江凛枭还是九霄阁阁主，不知她母亲是东陵长公主，没有见过蜀国的叶倾城，不知道北疆和南越也曾有使臣来到大周，当然，她更不知道自己是所谓的两百年宿命女皇。
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死了。
苏欣怡轻轻叹了口气：“江凛枭，我想听真相。”
江凛枭脸色白得透彻，几乎比方才她看见的重伤未愈的轩辕曜脸色还白，这让苏欣怡感到心疼。
然而心疼被压在心底，她语气淡淡：“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要是不想说，以后就不用说了。”
江凛枭唇角越发抿紧，“我……”
苏欣怡安静地等着，也不催促。
“梦……”江凛枭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发涩，“梦是假的。”
苏欣怡挑眉：“怎么做到的？”
她不相信有人能操控梦境。
人可以杀人，可以制造障眼法，可以使毒让人产生幻觉，也可以演戏，但梦境里出现的那些人，那些画面，应该不是可以人可以随意制造的吧。
江凛枭又不说话了，整个人看起来无比的脆弱，哪还有半分平日的冷峻强悍？
“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吧。”苏欣怡敛下眸子，语气异常平静，“我看大祭司似乎很想告诉我一些什么，等有时间我去问他也行，他也许知道得比你还多。”
江凛枭脸色猝变，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她。

苏欣怡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眉心，正要弯腰脱鞋，却见颀长挺拔的男子比她先一步跪了下来，单膝跪在地上，垂眸握住她的脚踝，把她的脚搭在他膝盖上，低头沉默片刻，缓缓替她把鞋子脱了下来，然后就没有再起身，而是僵跪了良久，才低声说道：“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只是……”

声音发涩，充满着苍白无助：“我只是实在没办法了……”
苏欣怡心头一痛。
实在没办法了。
多简单的一句话，可这句话却是从这个无坚不摧的男人口中说出来，却是多么让人难以置信。
能让他说出“实在没办法”这几个字，那大抵就真的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了吧。
苏欣怡心尖微微拧着，又疼又酸，伸手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江凛枭，我不怪你欺骗我或者隐瞒我，但这些事情埋藏在你心头一天，你就会时刻感觉到一根刺扎在那里，会让你疼，让你害怕，让你日夜惶恐不安……既然如此，索性一切都说出来，我们一起来解决，好吗？”

第311章 交易
江凛枭缓缓抬眸。
苏欣怡就这么望进他眼底毫无保留的怆痛和不安之中，心跟着一紧。
殿内沉寂了良久。
江凛枭敛眸，僵滞地执起苏欣怡的手放在贴在脸上，仿佛这样能带给他更多的安全感，然后他准备说些什么，可张嘴半晌，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应该先说什么？”他低声问。
苏欣怡一愣。
先说什么？
这个问题问的……她怎么觉得他这会儿突然有点傻气了呢。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道，“把你心里藏着的，一直以来折磨你的秘密，让你不安、让你惶恐的真相全部说出来，我会尽最大的耐心去听，并且保证听完之后不会对你生出任何不满，怨恨，疏离，我会一如既往地喜欢你，爱你，因为我们是夫妻，情比金坚的夫妻，不因任何事而分离。”
夫妻？
江凛枭怔了怔，是啊，他们是夫妻呢。
“东陵祭司殿是个充满神秘感的地方。”他垂眸，看着苏欣怡纤白如玉的五指，“东陵则是个受神灵庇佑的国度。”
嗯？
苏欣怡眉心微深，想到大祭司对江凛枭若有似无的敌意，想要开口问些什么，却又觉得不该打断江凛枭的思路，于是什么也没说，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大祭司是真正的侍神者，修为达到一定的程度之后，可以拥有逆天改命的本事，但是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逆天改命？
苏欣怡脑子里灵光一闪，似乎陡然间明白了什么，她微微睁大眼，诧异地看着江凛枭。
然而江凛枭垂着眸子，并未看到她的眼神，薄唇抿了抿：“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位静华女帝……就是你的前世。”
以她的聪慧敏锐，应该早猜到了吧。
苏欣怡沉默片刻：“所以，你其实就是容怀瑾？”
江凛枭点头：“嗯。”
这也就是解释了他为何如此小心翼翼的原因，纵然位高权重，纵然身居高位，纵然这天下所有的大权几乎都握在他的手里，他依然那么没有安全感，只因前世他们不得善终，而不得善终的原因则是因为他的嫉妒。
苏欣怡怔然想到梦中那个从长公主做到女皇之位的女子，她的冷静自持，有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威仪，她永远优雅端庄不失贵族仪态，可最终却也因为容怀瑾的死而情绪失控，悲怆而凄厉的哭声充满着让人心疼的绝望。
说实话，苏欣怡对那位梦中出现的女子并没有什么感同身受，甚至即便此时江凛枭说那个女子就是她的前世，她也完全没有觉得自己就是她。
之前做的那场梦，她更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带着一点事不关己的局外者姿态，当然，即便是看一个虚构的故事，也难免会为了书中的人物而生出悲欢喜乐的情绪，何况自己梦里出现的人？
所以苏欣怡之前情绪上的确是受些影响的，但影响并不大。
真正陷在局中出不来的人是江凛枭，因为他的记忆好像一直都在。
苏欣怡沉吟片刻，淡淡问道：“你为何能保留之前的记忆？”
“这是我……”江凛枭迟疑，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我跟大祭司的一场交易。”
苏欣怡愕然：“交易？”
江凛枭抿唇，脸色又白了三分。
苏欣怡拧眉沉默片刻：“如果我的认知没什么错误的话，大祭司应该是效忠皇帝的人，为什么会跟你有交易？”
苏欣怡的每一个问题对于江凛枭来说都是难以回答的艰难，有点像是严刑逼供，每个问题的答案都是案子的关键，容不得疏忽，然而每一个问题却都能让他本就沉入谷底的心再次往下坠，直至坠入深渊。
“容怀瑾手上沾了太多的血，需要赎罪。”江凛枭声音发涩，“可大祭司比任何人都清楚，容怀瑾执念太深，若放任他一个人，只会屠遍天下，使苍生陷入炼狱。”
苏欣怡声音沉静：“然后呢？”
“容怀瑾死之后，他在祭司殿不知用了什么异术，让他得以保留前世记忆。”江凛枭语气空寂，“条件是，容怀瑾必须还东陵社稷一个清明盛世。”
苏欣怡蹙眉：“所以，容怀瑾一直带着前世的记忆，等静华女帝投胎转世之后可以顺利找到她，然后完成他以前一直没能完成的夙愿？”
江凛枭敛着眸子，细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可容怀瑾太忙了，忙着积攒大权，忙着收复各方势力，忙着为东陵的盛世做准备，所以没时间谈情说爱，也因为心里的秘密和不安而不敢轻易表露情感，但是他又迫不及待想要得到静华女帝转世之后的那个女子，所以才有了那一场看似真实且残酷的梦境？”
准确来说，应该是他不知道该如何追回那个人的心，不知道该如何让她在喜欢上另外一个男子时把她的心拉回到自己身上，心里装着满满的不安、愧疚和悔恨，让他无从下手。
江凛枭唇色发白，失了魂似的垂眸望着宫砖地面，声音轻得像是呓语：“是。”
“大祭司既然跟你有了交易，为什么看起来却对你有着很深的敌意？”
江凛枭沉默片刻，道：“他认为是容怀瑾毁了静华女帝的一生，觉得他是祸水，可偏偏静华女帝早逝，肩负的宿命尚未完成，并且她跟容怀瑾的孽缘也尚未结束。作为东陵维护正统和天道的大祭司，他本该除掉容怀瑾这个祸患，但这个祸患宿命系在静华女帝身上，偏又动不得，所以心里堆积了太多的不满。”
祸水？
苏欣怡嘴角一抽，虽然她清楚眼下有些不合时宜，可“祸水”这个词汇冠在江凛枭身上，总让她有种凌乱的感觉，而且大祭司好像也挺悲催的，站在他维持皇族的角度，的确该除掉容怀瑾这个杀人如麻、祸乱朝纲的祸首。
然而命运偏偏让他不能这么做。
莫怪他有气。
东陵君臣子民对神灵的尊崇不但约束了整个东陵子民的言行，无形中也约束了大祭司的行为，他要考虑的不是一个恶人的生或者死，而是整个天下苍生的命运。
所以行为不能随心所欲，不能按着自己的想法去想，甚至在很多人眼中本就应该做的事情，大祭司也因为能预知天道宿命而必须克制。

第312章 拔了一根刺
其实不该意外的。
苏欣怡沉默地想着，江凛枭性格沉默寡言，今日说的这些话其实还没有完整地表达出故事中所有的细节。
但有些事情她能想象得到。
容怀瑾爱上了静华女帝，爱上了一个胸怀天下的女皇，这位女皇不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也不是眼里只有情爱的闺阁女子，她是一国之君，是注定要把天下苍生放在首位的人。
所以爱上了她，注定容怀瑾一生的悲剧。
往大义上说，女皇陛下大爱博爱，做任何事情都从大局着想，感情从来不是她首要放在心上的东西，从狭隘方面上说，静华女帝生来高贵，而容怀瑾只是臣子送给她的一个侍奴，这个侍奴由她一手造就培养，最终站在她身边成为权势巅峰上的人——可到底存在着尊卑关系。
也许从始至终，静华女帝从来没把容怀瑾当成一个平等的身份看待。
这才是她拥有其他皇夫的原因。
不管是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还是因为她从没有想过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在她的认知里，容怀瑾是她的人，身份可以是侍奴，是臣子，是被她赐了名字的“所有物”，唯独不是丈夫。
即便第一次打了胜仗回来之后提出的那个“暂时不选皇夫”的要求，也可以被视为女皇对立了功的臣子的奖赏。
从最初的相遇到后来的相爱，静华女帝始终是冷静而理智的，可偏偏爱上她的这个人占有欲极强，爱得极深，嫉妒心重，以至于后来一发不可收拾，把她所纳的皇夫一个个除掉——然而静华女帝所立的皇夫仅有四人，这四人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最合适人选，进宫是要辅佐女帝的，亦夫亦臣，身后的家族背景定然不容小觑。
容怀瑾除掉其中一人都有可能引发极大的麻烦，何况他一个都没放过。
所以可想而知，各大家族的愤怒，皇族宗亲发酵的不满和口诛笔伐必然也是女皇心力交瘁的一个原因，再加上容怀瑾做了摄政王，掌大权在手，本就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钉，他又犯下那么大的错误，各大家族的人怎么会放过他？
苏欣怡没有往昔记忆，所以她不知道当时的静华女帝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有没有怪过容怀瑾？有没有生出过杀他的心思？有没有因为此事而震怒？
她也不知道容怀瑾在做出这一切事情之后有没有后悔过，有没有悔恨自己给静华女帝制造了那么多的麻烦，引发了那么严重的后果……
此时的苏欣怡因为没有记忆，所以什么都不知道。
可当时的情况却是可想而知的。
引发了众怒，维护皇族正统庇护东陵社稷的大祭司自然不可能保他，可偏偏容怀瑾和静华女帝孽缘未尽，偏偏静华女帝身上责任未了。
所以大祭司才跟江凛枭……准确来说，是跟当时的容怀瑾做了交易。
不过大祭司到底是侍神者，身心洁净，无情无欲，他不会理会那些所谓的儿女情长，他只要束缚住容怀瑾这只“入了魔的兽”，而不会去关心容怀瑾该如何跟静华女帝再续前缘，他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他要容怀瑾和静华女帝重新还东陵皇朝一个清明盛世。
而苏欣怡的宿命又是在十六岁前就要回到东陵，生辰之后继承帝位。
所以江凛枭所拥有的时间其实有限，他必须在这有限的时间内掌握大周兵权，成为大周说一不二的人，这样才没人敢反驳他的话，干涉他的行动，他要掌握大周之外的势力，收服各方势力为自己所用，他要把所有主动进犯的国家全部一次性打怕，让他们再也不敢兴兵，如此才能给他省下更多的时间去做别的事情。
他手腕狠辣，治军严厉，都是为了给予最刻骨铭心的震慑，避免浪费多余的时间。
因为他的时间根本就不够用。
掌兵权，掌管九霄阁，驯服淮南王世子，以及所有暗中还没有出现的，跟淮南王世子差不多的手下，区区一副肉体凡胎，就算一天十二个时辰忙得脚不沾地，只怕也很少有人能做到。
太难了。
所以他才说“实在没办法了”。
苏欣怡想着，外人只看到这个人风光显赫的一面，谁又能知道在不为人知的时候，他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凡人都只是血肉之躯。
没有谁真的生就一副钢筋铁骨，只不过环境和意志把血肉之躯铸就成了铁骨。
虽然某种意义上说，容怀瑾也算咎由自取，可感情这种事谁又能说得清呢。
殿内安静了很久。
苏欣怡没再问，江凛枭也就没ꎭ꒒ꁴ꒒再说。
他好像已陷入一个只有他自己能触及到的深渊，周身被浓浓的茫然和不安包围着，无助地等待着有人来救他出去，可等待的时间越长，他的绝望就越强烈。
苏欣怡倒不是不愿理他，她只是在整理着稍有些混乱的思绪，等前因后果所有的关键点大抵在脑子里理清了，她才轻轻叹了口气：“所以大祭司其实也有拥有前世记忆的人？”
江凛枭像是失神一般没反应。
“江凛枭。”苏欣怡伸手抬起他的脸，“在想什么？”
江凛枭表情苍白，平日里幽深淡漠的眸子里此时只剩下一片让人心疼的沉寂孤独，如一只失去了伴侣的孤狼。
苏欣怡的心又是一拧。
她确定自己在听完整个故事之后，看到江凛枭此时这般反应还是觉得心疼，所以她决定自己应该遵从眼下的感情，抛却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不管是开心还是不开心的。
就当是听了一个别人的故事，拔了江凛枭心里的一根刺。
刺拔出来了，以后就不会时不时地疼一下，时不时地感到不安。
“既然故事说得差不多了，还不赶紧起来看看我的肩？”苏欣怡娇嗔，“你手劲那么大，只怕被掐出痕迹来了。”

第313章 入了魔
江凛枭抬眸，带着点仓惶探究的目光落在苏欣怡面上，却见苏欣怡只是笑，脸上没有除了温柔之外的任何表情。
他沉默地起身，不发一语地伸手解开她的衣衫，汗湿的掌心冰凉刺骨，依然带着一点不知是惶恐还是劫后余生之后的颤抖，层层剥开她的衣衫就看见雪白的肩膀处一圈泛青的指印。
江凛枭瞳眸微缩，既心疼又自责，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给揉揉。”苏欣怡见他盯着她的肩膀发呆，知他还没从情绪中完全走出来，遂主动开口，“你不是会按吗？轻轻揉一下，把有指印的地方揉开就好了。”
江凛枭沉默地照做，敛着眸子，轻轻揉着她肩膀处的指印。
其实是有些疼的。
对于身娇肉贵的女儿家来说，江凛枭失控之下的力道真的让人疼得皱眉，白皙肌肤上那一圈变了色的指印就可看得出来他当时使了多大的力气。
不过苏欣怡此时也没说什么，就只是默默地让他按着，谁都没有说话，直到某人心情一点点平复下来，带着点谨慎的眸光落在她脸上，低声开口：“你不生气吗？”
“生气？”苏欣怡抬眸看他，并挑眉，“生什么气？”
江凛枭抿唇。
“生气你对我使用暴力？”
于是江凛枭的目光又落回那紫青的指印上，声音里充满着愧疚自责：“疼吗？”
“有点疼。”苏欣怡道，“不过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所以没关系，我原谅你。”
不是故意的，所以可以原谅。
可其他事情都是他有心为之……江凛枭心头钝痛，感觉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一点点凉了下去，素来强悍到不畏严寒酷暑的身体此时却觉得非常冷，冷得让他连指尖都变得僵滞。
“至于其他的事情，”苏欣怡想了想，“虽然你说静华女帝是我的前世，可前世已经过去了两百年，我总不能一直沉浸在过往的记忆中——何况我也没有那时的记忆。”
江凛枭静静注视着她，涩声道：“是我入了魔，一直无法走出来。”
“那你现在喜欢的是以前的静华女帝，还是现在的我？”
江凛枭怔了怔：“你就是她，她就是你。”
“可我们性子是不一样的。”
“一样。”江凛枭声音低软，“你跟她一样，骨子里温柔，宽容，善良，也刚烈，会体贴他人，让人会觉得很温暖，对不喜欢自己的人敬而远之，不会与人记仇，心胸宽广大度……”
“江凛枭。”苏欣怡失笑，“你说的是我吗？我会记仇，你忘了当初我是怎么对待南月他们的？”
“这不是记仇。”江凛枭缓缓摇头，“这是他们该得的教训，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苏欣怡哦了一声：“好吧，算你说得有理。”
“你跟前世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她出身皇族，自幼接受的规则和教导不同，所以她生来高高在上，让人可望而不可及。”江凛枭低声说道，“这一世，你想过一种更单纯的生活方式，所以出身富贵，却不必背负太多的责任，所以性子更纯真平和一些，可这都是你，不管是睿智聪慧的，单纯温柔的，都是你。”
苏欣怡嗯了一声：“背负着那么多沉重的记忆，会觉得累吗？”
江凛枭沉默片刻：“习惯了。”
苏欣怡心口闷闷的疼。
不是不累，不是不痛，而是习惯了，习惯了累也习惯了疼痛和悔恨，更习惯了那些记忆里每时每刻如跗骨之蛆般折磨着他的惶恐不安，哪怕喜欢的人已经在身边，哪怕他觉得自己已经活在了幸福满足之中，可他依然会怕，怕有朝一日梦破碎，当所有隐藏的事情真相大白时，他所拥有的一切会再次离他远去。
这个外人眼中强悍如斯的男人，在感情里脆弱得像个初生婴儿。
苏欣怡哪忍心责怪他什么？
就算她现在恢复了静华女帝的记忆，只怕也不可能再说出一句谴责他的话来，他受不住的，此时的江凛枭脆弱得像是碰一下就会碎了似的。
苏欣怡低低叹了口气：“我还有几个问题不太明白。”
江凛枭低眸看她：“你问。”
“我做过的那场梦虽然不合理，可在我看来却真实得跟自己亲身经历过的是一样的，如果你不说那是梦，我永远都不会怀疑那是一场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苏欣怡声音温和，“你说大祭司拥有强大的修为，可以逆天改命，那他也能操控人的梦吗？”
江凛枭轻轻摇头：“那场梦虽是假的，但如果没有那场梦，梦里的一切就会成为现实。”
苏欣怡一惊。
“那是他预测出来的场景。”江凛枭低声道，“你喜欢上了另外一个人，可那个人算计你，背弃你，我强制把你困在摄政王府，你会恨我，怨我……”
说到“恨我，怨我”这句话时，他心里针扎似的疼，脸色越发白了三分，“虽然最终结果跟你梦里的有所偏差，可很多事情却的确会发生，我……没办法凭一己之力扭转你对我的态度，所以……”
苏欣怡伸手环着他的腰，轻拍着他的脊背：“好了，都是我的错，我有眼无珠，怎么看上了那么个混账东西？别难过了，他已经死在了你的手里，就当是报了一箭之仇。”
江凛枭微震，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小女子，“你……你不怪我？”
“怪你什么？”苏欣怡埋在他心口，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却格外沉定温和，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心安，“人要遵从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不是吗？比起对你欺骗我的愤怒，我更心疼你的无助，况且我又不打算跟你分开，也不想重新嫁人，既然如此，浪费时间与你计较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有意义吗？”
江凛枭唇角抿紧，眼眶莫名地开始发热。
“何况大祭司都说你是一只入了魔的兽，离开了我，是要屠尽天下的，所以就算为了无辜的天下苍生，我也该把你牢牢攥在手里，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好好治治你这个偏执的脾气，不能让你出去为所欲为。”
江凛枭终于伸手，轻颤着环上她纤细的脊背，声音低到尘埃里：“嗯，让你治，应该好好治治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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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得我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