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读后感1000字
《碗》是一本由金宇澄著作,世纪文景 | 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42.00,页数:132,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碗》精选点评:
●大雪纷飞,什么都不会埋葬
●这本哀婉
●2019-02-26 / 注:四星半
●先谈设计,封面的配图别有风味,大概出自金老师本人之手。文景这三本作品的封面设计风格一致,非常有个性,略显繁复,同时配图太过显眼,可能会让周伟伟老师(非常优秀的设计师)有些放不开手脚。软精装的设计思路很好,但不太适合页数偏少的作品;排版比较舒服,插图也好,甚至还非常用心地在某处做了“藏书票”似的设计。回归文字本身,故事(“原材料”)看似单薄,但金宇澄老师对于材料的加工能力一流,对于文字的驾驭能力也是一流。写过《回望》这样体量的作品,金老师回过头来再写这么一则小故事,又是一种不一样的风味,但不变的是金老师那“温度适宜”的写法——虽然冷静,克制,但不乏深层次的关怀,以及对于人性与个体命运的长久凝视。金老师的另一大高级与高妙之处在于其素材加工能力;非虚构与虚构双线叙事,让故事和人物更为深刻,饱满。
●“站在田埂上,我们踩踏枯萎的杂草,意识到一种曾为之至要的东西纷纷碎裂、消失掉了,不会因此而惋惜什么,懂得什么。”
●青春无悔,是多么的讽刺。
●很小一本,在图书馆一个小时看完
●“青春,集体,艰苦回忆等等,在多彩的现实中难免苍白,也那么合理,惹出多少尴尬与怒火,不一而足。” 相逢问姓名亦存,别时无子今有孙。
●那段历史,那段岁月,那段人生,不看书看插画就己明了。
●装帧可爱。读完第二篇,方觉得时间,空间,周围人事皆幽幽明明,影影绰绰。仿若此刻北京的冬天也无极可寻。
《碗》读后感(一):无题
喜欢这本书的装帧,这本书是在国家图书馆看完的。说实话如果是我自己平时看的话我不会选择这本书,因为这本书很薄,五万四千字却要42块钱,是真的贵!(说文景不抢钱我都不信。)说到正轨这本书包含《碗》和《苍凉纪念日》两篇小说都属于纪念老金的青春(知青时期)虽然我没有经历那个年代但是我也看了许多伤痕文学的书,大多是讲自己那破碎的青春和梦,和死亡。 看完我记得最清楚的便是死亡和坟墓"青春万岁"。 「现今的坟场,等同于坡地,分不出坟墓,分不出轮廓。他在哪里?她在哪里?他们在哪里?他们归于泥土,融入泥土,坟头平缓模糊,四周安静寡淡,年复一年野花盛开,草虫轻吟,寒风凄号,冻雪满天。这个死亡所在,集中了故事,埋葬了呼吸。」 小说以小英引出那群老知青,并且通过几个场景便将那时候的人们与时代相连。 「他们的一生都牵扯谈论这种种的复杂变数和感想,分崩离析,尔虞我诈,栏杆拍遍,引发多少家长里短,爱恨情仇,多少欢乐多少愁,无一刻无矛盾,罄竹难书,一朝放归水银泻地,在城市各阶层安身立命,引动多少汹涌琐碎的话语,多少肺腑的感慨。」
《碗》读后感(二):短评写不下了
#祭奠,是一次发呆 《碗》金宇澄。2018年8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定价42元。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薄薄的一本,阐发了无数久远的“青年万岁”。“广阔的北方原野,与沪西密集的棚户屋顶,都存放在你的记忆里。”金先生把他日日夜夜的心中戒惧,萌蘖日炽的悲哀,都集中了非虚构的故事里。读毕,分不清散文和小说,只记得一句“青年万岁”将东北和上海拉得很近,松嫩平原上那口30米深的北方小井里,除了失足跌落的白鸭,还有两具女人单薄的身体。她们曾经执拗,充沛,吵闹不止,纠缠,撒泼,与男友争执不休的女人的身体,再不动弹,腐烂的脸上长出细细白毛。“相逢问姓名亦存,别时无子今有孙”比尸体还年长几岁的孩子,除了谙熟烧纸钱的流程外,只剩下苍白得如北方天空一般的想象,还有抽抽的哭泣。 在那个年代,青年精力旺盛,也极易死亡。老妇在雨后采菇,发现了一具悬颈往生的男青年;两位天津青年,在地里偷瓜,被巨雷击毙,埋葬于此。一对恋爱男女,躲在麦草垛里谈情,结果被拉网收集大草堆的两部履带拖拉机拖死。“他们归于泥土,融入泥土,坟头平缓模糊,四周安静寡淡,年复一年,野花盛开,草虫轻吟,寒风凄号,冻雪满天。这个死亡所在,集中了故事,埋葬了呼吸。”青年们可以塞入棺材的物件有扑克牌,镜子,木梳,红皮语录本,这是一位17岁的上海少年,刚来几个月,即被土锅炉炸死。这是曾经的故事。 “他们一生都牵扯谈论这种种的复杂变数和感想,分崩离析,尔虞我诈,栏杆拍遍,引发多少家长里短,爱恨情仇,多少欢乐多少愁,无一刻无矛盾,罄竹难书,一朝放归,水银泻地,在城市各阶层安身立命,引发多少汹涌琐碎的话语,多少发于肺腑的感慨。” 金先生是记录他们青春,集体,艰苦回忆的人... 他时而梦呓:“我只愿你们,人神合乐,男的忘了耕,女的忘了织,安稳静好,别再念想这个世界。”对的,关于死亡和坟墓的主题就说到这...“记忆有时会使人不懂了欢喜,也不知忧伤,它只是痴痴的一种神态与表情。”
《碗》读后感(三):黑洞的世界里没有配角
黑洞的世界里没有配角——读金宇澄非虚构作品《碗》 http://wenhui.whb.cn/zhuzhanapp/dushu/20190318/250424.html?from=timeline×tamp=1552914265715
金宇澄非虚构作品《碗》:黑洞的世界里没有配角--理论评论--中国作家网 http://www.chinawriter.com.cn/n1/2019/0318/c404030-30980716.html
■刘海涛
老井水鸭女生/辘轳天空马灯/坟墓长铺饭堂/日落日升/上海人在北方。
这是金宇澄非虚构作品《碗》和小说《苍凉纪念日》让我想到的一个场景。从远方走来,带着“断肠人在天涯”的煞气。但金宇澄突破了我直觉的窄化执念,让我去思考两篇时间相差20余年、题材相同的作品的不同之处以及其背后的隐喻。
“记忆有时使人不懂了欢喜,也不知忧伤,它只是痴痴的一种神态与表情;不饥不渴,不以物喜,不为己悲,你想一想要说什么呢?”《苍凉纪念日》这个开阔的结尾与《碗》祷祝的结尾形成一个鲜明对比,那些记忆并未真的成为作者心灵的过客,反而拉着读者一起进入记忆的隧道。
或许记忆有两种功能,一是让过往活在自己的生命里,二是让自己活在记忆的过往里。而回忆,让这两种功能合体并发芽,或滋生出新罪以解除记忆的绑架,或成长为功勋以解除记忆的拖累。显然,在这两个极端之外可能还有第三种情况,那就是金宇澄的《碗》和《苍凉纪念日》,投井的两个女人小英和阿桂,用死亡映照了当时与后来人们不同的心境。尽管蒙太奇手法的闪转腾挪尽显作者想置身事外的飘然与超然,但不经意间还是让“轻飘飘的旧时光”变得沉甸甸。
有如黑洞,记忆与回忆强大的吸引暗力错乱了经历者。那个时代,虽然很近,但对于后来人来讲,只构成一个具有代沟意义的具象(小英女儿的反应就是一个例证),一次穿越,看到了黑洞中那苍凉的远方,一群人、一片天……
同样场景的爱情、同样命运的女人和男人、同样的一口老井、同样的死亡结局,同样地被冷漠处理。
不同之处在于,同样是死亡,《碗》给出了死者的死因。这个固化了的死因,涂上了具有塑形时代的特定颜色;或者说其指向性缩减了死者的死亡意义,其“定因”之死只是让后来的我们有了物化的形式上的追祭理由。《苍凉纪念日》则不然,可以说死者是“无因”而死。正是这个“无因”之死,让我们对死因有了更广阔的想象空间,从特定走向寻常。之所以没有写死者的名字,是为了彰显其无名者大众化死去的普遍的“基本意义”,与寿终正寝一样,更适合大众化的死去原理。却因其轻微而反刺于我们。
作者笔下反复写到的几个意象:井、鸭、天空、碗、坟墓、女人、食堂,如散文诗,极具画面感。在所有意象中,或者说那一代人经历的过往中,作者选取了“碗”这个我们司空见惯、每天使用的物件作为小说名字,他要给我们盛的是怎样的饭呢?——“青年万岁”。
六次不同情境下的“青年万岁”,构成一首“行走”的诗、一幅流动的画。每一个情境里,都抽去历史的阴影,只留下舞台中央一群历史追光里的人,并在谢场的大幕拉起时,变得模糊。但“青年万岁”的能量与光芒,让记忆的黑洞释放其特质化的“暗物质”,并与黑洞世界里的每一个粒子——意象,发生纠缠。
这种纠缠的珍贵之处在于,它让那个年代的经历者与未经历者有了真实的链接。而作者的高明之处在于,虚化、弱化了时代这个底色,把亮丽的青春——人们共有的生命特质,嵌入到一段人人皆可复制的岁月里,产生超越特定年代的通性与珍视,从而在情感交融与理性认知过程中,巧妙地剔除了代沟。
《碗》和《苍凉纪念日》可以说是金宇澄的“青春文字祭”,以“碗”为载体,让我们与上一代的生命相遇。
“唯一的水井被污染……我们也都知道了早晨的圆白菜汤,是用浸泡阿桂的水做的……我们都像是吸收了阿桂的某些物质,这是很难改变的。”《苍凉纪念日》中,作者这段描写似乎隐喻了我们的灵魂在命运交错中终究会被注入一代人的基因——井是现实中的黑洞,记忆是灵魂的黑洞,二者归一于生命中相遇的主角。
正如金宇澄所说:“文学就是一只碗——记忆的这只碗插上一根筷子,作者跟它说话,让记忆安抚,让记忆平息,让记忆释放,让记忆自由。”我想这“让”的动力源应该就是黑洞世界里的那些纠缠。黑洞的世界里没有配角,我们都曾是被“黑洞”滋养过、吞噬过并最终活下来的人,而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碗》读后感(四):揣测让叙事无限诱人
(刊于《文汇报》2018年10月11日)
文/俞耕耘
在金宇澄那里,非虚构和虚构的意义分野,显得并不那么重要。《繁花》《回望》外,《碗》《轻寒》《方岛》,让我们对作家认知更为丰盈。他游走移借文类的才能,使你完全可把《碗》当第一人称小说来看。《轻寒》的故事主体前,加上“0”的序章,其中又出现了第一人称“我”。这样,故事的全知与开篇的“我”形成了吊诡。《轻寒》的情节线索朦胧隐约,在本质上是象征和印象主义气质。它被气味、光线、情绪,弥漫推动。不刻意追求明晰线索,完整故事,全用散文笔法托出抗战时江南小镇的压抑躁郁。在一个腌货铺里,错综复杂的欲望关系就像光线交汇。
七官虽名为老板“寄女”,却给老板宿夜陪侍。不断上镜的“夜壶”,反复的暗示,让故事隐而不发,“低气压”犹如台风之眼。老板和女佣阿才偷情,七官对阿才的同性忌妒,伙计寿生对七官的窥视觊觎……作家的情欲叙事相当克制。腌肉铺成了中心隐喻:它是肉的陈列堆放,与人物肉欲天然联系;腌肉的咸味、霉味,是故事挥之不去的气息。七官所恶心的,是鲜活之物被压在腌肉之下,沾染了味道。那是对生命活力的侵蚀腐败,正好暗合敌军对小镇的蚕食。
金宇澄留下的故事真空,成了小说的诱人秘境。老板和女仆的相继失踪,是否是场设计?寿生对吃了晕船药的七官,中途做了什么,为何多出一脚泥?尼姑们被镇里送给日军,因为她们没有男人。献祭的场景,哭喊散溢在平静的河道桥洞间,结局如何?小说反复提及的地藏王菩萨生日,似乎是个答案,它在超度亡魂,也在超度故事。《碗》这部非虚构作品,延续了小说的悬念,但这是真实的“限知感”。作家重述了在东北嫩江农场劳动的亲身过往,人情物事。女青年小英死于井中,生前产下一个女婴。几十年后,女孩随上海的爷叔阿姨、纪录片摄制组北上,寻访母亲墓地,作家记忆之河也开始流泻。
“青年万岁”是《碗》的一个主题“扣子”。整部作品可谓金宇澄版的“致青春”。青春总有些许苦涩悔意,无奈轻愁,否则,反倒不值记忆。金宇澄并没使用知青称谓,而始终以“小年轻”、“青年们”来看待,这避免了集合化、断代式的符号表达。其实,这也达成了另一种期待视域:追求跨时空的情感共同体,让不同代系的青年都能与作品对话。
作家有种独特的时间意识,那是一种滞留感,让过往和当下弥合了时间差。“他(她)们当年的相貌,都比眼前这个女儿更年轻……”“刻舟求剑”式的时间观,在这里恰好成了善感的艺术知觉,超越随年月俱老的物理时间,实现了不同空间的并置。所以,女儿和母辈(老人)间的隔空对话,演绎成两代青年的通感照映。
小英投井事件,是“非虚构的限知感”带来的强大能量。作家确实不晓得背后缘由。但正因如此,它看上去就像一部优秀悬疑推理的开篇,在提供一切可能。小英就是故事的岔口与回路,以她为原点,记忆就可流溢、映射、折返、凝缩。北方纪事是记忆的重返,上海与东北嫩江人事交织穿行,让整个时空都显得破碎斑驳。
“如此交叉两类人群的记忆,正是本文特点”。“让所有的内容都融入记忆好吗,上海与东北融合在一处,上海闪亮的鼻尖,耳朵背后的污垢,广阔的北方原野,与沪西密集的棚户屋顶,都存放在你的记忆里”。是记忆,就有暧昧处,犹如自带“滤镜”功效:它模糊、容易虚饰、甚至有聊以自慰的温情。无数旧面孔就像录影带浮现:教我们干农活的张某,善修烟囱及捕鱼。在音乐里意气风发的老杨,见了农场干部就立马“前倨后恭”。林德的同乡,临终前仍期待一口甘蔗水。
金宇澄的叙事总有一种迷恋,那就是“杳无音信”和“有去无回”,它就像内陆河,半路蒸发。《碗》中汇聚了很多断片儿的事,没后文的人。如果用故事类型学的眼光看,它们原本就是同一个故事。老杨被征调,曾嘱咐三个月后一定回来,完成那把手制吉他。然而,“未完成的琴,一直挂在工具房土坯墙上,老杨再也没有出现”。纪录片制作者S的小电影在中东获奖,“我给S电话,望他寄一个碟来。S抱歉说,怎么是寄过来,一定是要亲自登门,送给老师的。但至今数年过去了,杳无音信”。林德回粤探亲,上海青年让他代买荷兰式皮鞋,最后也打了水漂,老林不知所踪。
所谓的“非虚构”,并非排除想象,不能虚构,而是明确告诉你――什么时候“我在”虚构。正如太史公也在想象,项羽曾经“泪三行”。金宇澄的纪实边角是悠游补笔的“小说家言”。揣测甚至比纪事更丰腴,它颇具肉感。作家竭力幻想老林或偷渡香港,或遇了海难;或买好皮鞋,确实托人寄回,只不过受托者出了岔子。这种想象,恰是作家对老林的一片信任和追怀。
记人的简约,忆事的疏淡,往往是线描艺术,勾勒印象。这与金宇澄的“插画艺术”形成顾盼映带。插图和文本,构成意义的“增殖”与“补位”。一方面是视觉化的写作,另一面是叙述功能的图像。金宇澄并不看重色彩、造型的技术性,而是在意线条力度、构图布置背后的观念性、象征性。换言之,他追求有意味的形式,最具包孕感的时刻。因为他深谙,画面本身是一种话语,是“及物的”力量。插图里人物常常缺席,就像新小说派对客观“物世界”的兴趣,只不过画风却如此表现主义。
作家把晕染功夫放在了场景、环境的“复盘”再现上。在材料调度上,他也完全吸收纪录片的剪辑效果,“我”始终在导演监控室观看,就是暗示。“观看之道”重组了叙事意义体。《碗》的写法也是影像的拍法。1970年代,黑夜里练胆比试,手提马灯,穿行坟地的集会,以火光为主,“口味野重”。30年后,上海的老洋房大门口,巴洛克门廊、西洋水池、法式精致花园、罗马立柱,“周围同样是黑沉的夜”,“只是深重磐石般的黑暗,看不见巡游青年的身影”。
恍兮忽兮,隔世遗梦,是作品的调性色系。作家有种焦灼,那就是如何面对记忆与现实的错位不适。记忆既是确认青春的明证,也是难以承受的负重。碗里的筷子不能总直挺挺立着,该倒下就要倒下。它意味爷叔阿姨们试图解脱放下,实现“复位感”。某种不能承受,本应归于尘土。
直到故地重游时,出行方式又使“爷叔阿姨”分化出:“飞机帮”和“火车帮”。作家别有意味写出聚会的反讽――如今地位财富悬殊的人们却“共享”青春记忆。时间惩罚了那些“吃情怀吃交情”、靠记忆老本“反刍”之人。富人却想淡忘,对他们而言,记忆如“他者”。《碗》是遗忘与记忆纠缠之书。没了它,人也失了青春存在的照见;回望它,又有持久的不忍。作家想做的是安放它、叙述它,给予一种安然的遥远目光。
《碗》读后感(五):所谓青春无悔 其实长夜如磐
“像雾像雨又像风,人的一生,也就是这么过了。”8月回到苏州家里,某个台风过境之后的傍晚,60多岁的爸爸和我去老平门桥头散步,倚桥傍水,他看着护城河,说了这么句话。
人在老去之年的心境起伏,我这做女儿的还没有到能完全体会的时候。爸爸近些年时常想起自己的青春记忆。他一个吴江人氏,18岁时作为林业厂的学徒,被派到东北哈尔滨郊县某大林场伐木,砍树砍了好多年才回到苏州。那是1970年代初的东北,他说自己在林场遇见许多知青,其中不少江南老乡。是否发生了什么故事?等我再问,爸爸便沉默下去。仿佛那是独属于他的青春。被我问得烦了,他就说,那(故事)是苦的,小囡不用知道。
再后来,童年的某个夏天,1990年代,一部讲述知青生活的电视剧《孽债》红遍大江南北。时代的变形,把知青这个群体美好强盛的青春强行嫁接到别处,生出许多人世悲欢离合。那时候的苏州,简直家家户户晚上的娱乐节目就是收看这个电视剧,可是爸爸不许我看。那个夏天,我的小床搭在爸妈的大房间里乘风凉。我佯装睡着,隔着蚊帐偷偷看《孽债》。隔着蚊帐,我看见爸爸的眼睛很亮,好像是湿的。但是他不说话。
这次回家,我对他说,爸爸,有一个作家叫金宇澄,是我们的老乡啊。他有一本很薄的新书,叫《碗》,不是小说,是写东北知青记忆的,你要不要看?我知道他不看小说的。我15岁时,他带我读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以女主角爱玛为反面教材,他告诉我,“小说都是骗人的,以后你要读实实在在的东西”,自那以后,这是我第一次向他建议看书。
我把试读本给了爸爸。第二天早上我要回北京。爸爸说,你把这个试读本留下吧,等出了正式的,再给我寄一本。
《碗》,是被称为“老金三部曲”的其中一本,其余两本是《方岛》和《轻寒》,三本书收集了金宇澄30年来的小说和一部2012年完成的非虚构作品。小说界“潜伏者”金宇澄,《繁花》过后,再看他别的书——《回望》《洗牌年代》,或这“老金三部曲”,作为读者的我,内心陷入迷乱,这是一个混淆了散文和小说界限的人,情节线索弱,人物内心世界模糊,关系暧昧,一切全在场景和氛围,全在气味、声响、光线、画面以及那单用感叹号或语气词就能串联还原的人的叹息呼喊。
他的形象思维是这样发达,每一个具体而微的故事,都首先像一幅画,在脑海中铺展,以至于“虚构还是非虚构”这种体裁的界定,在我这个读者看来,没有多大意义。可能对于老金来说,人生行舟至此,对于记忆的追溯,“历历在目”四个字,唯有用画面方可再现。人的讲述是不可靠的,回忆是不可靠的,文字都会披上伪装,唯有他一双“世故之眼”捕捉到的色香声味,才可能为记忆留存样本。莫怪这几年,金宇澄沉迷画画,无师自通,无人指点,如学小猫钓鱼,一会儿抓蝴蝶,一会儿采花,兴之所至,无法自拔。
收录在《碗》中的八幅插画,却让我心头惊悸。作为“三部曲”中唯一一部非虚构作品,《碗》带来一股独特的暗夜气息。那是关于东北的冷记忆,萧瑟、灰暗、冷峭,年轻生命在那里消耗和陨落,原来那是关于死亡的记忆。这八幅画的意境,草莽坟冢,墓间火光,绿皮火车,四五十人大通铺,水井台,还有那幅用黑白线条勾勒、日出落叶黑猫白鸽高楼麦田等元素同框、宛若再现生死边界意象的奇情之画,金宇澄对青惨过往的回忆,下笔怆然而终究陷入静默。
《碗》里收录了两篇作品,《碗——北方笔记》和同题虚构的《苍凉纪念日》,围绕着当年“我”作为上海知青在东北农场务农期间,所遭遇的某上海女知青落井死亡事件,由此展开对若干人物命运走向的回忆。其中,《碗——北方笔记》是书的主体部分,据说原来的名字叫《碗——死亡笔记》。是这样了,关于死亡的无声祭奠。表面看,事情闹哄哄的,一群“68届”的“上海老青年”30年后聚集商议北上重游老农场之事,突然得知一爆炸新闻——当年在农场上落井身亡的上海女知青小英,死前曾秘密回沪生下一女,如今这个姑娘找到当年的阿姨爷叔,想一同北上祭奠母亲。
金宇澄为这些意欲回场凭吊的老青年找了纪录片摄制者,随其北上拍摄。老金没有一同前往,他只是很久之后才在纪录片的监视器里重见了那个老地方。要不是几年前看了某电视台播放的某知青电视剧,看见剧里照旧的“青春无悔”,他也不会如此这般心潮涌动,想写下作为亲历者的真实心境。
从16岁到24岁,金宇澄在黑河地区嫩江农场务农,种玉米、大豆,农闲时做泥瓦匠,盖房、砌石头墙、砌火炕、出窑、淘井、补缸、磨豆腐、做粉条,还给农场养过马。毕竟不是农民出身,骨子里全是城市人的气质,金宇澄也曾努力想融入乡下生活,最终发现徒劳一场,人如何可以轻易把自己的根脉撕扯开去?只能靠读书写信来排遣寂寞。
《碗》中,跟随镜头监视器里出现的风景,金宇澄的笔触来回游移,在老农场的过往生活和现如今面目全非的景观之间恍惚。
书里让我无法忘怀的一个细节,是被编排成黑色粗体的“青年万岁!”标语牌,当年被立在老农场的青年墓地进口处。这个关于用纪录片拍摄“老青年”重返老农场叙旧的故事,这个关于小英的女儿北上祭奠母亲的故事,就环绕在“青年万岁!”标语牌附近的青年墓地四周。
多么吊诡。青春万岁与青年亡魂。那块墓地是农场为城市青年留存的安息之地。也就是在这“青年万岁!”的标语牌周围,当年多少无聊青年,或因打赌或为口角,出没于附近的暗夜,提一盏马灯,走入坟场练胆,那青春如暗夜火光一样单薄而无所事事。而今,监视器里的坟场,早已失去轮廓,她和他葬在哪里?“这个死亡所在,集中了故事,埋葬了呼吸。”
这个被人遗忘的死亡安息之地,总让金宇澄忍不住对比那部拍摄法国拉雪兹公墓的著名纪录片《永远》,“死亡渗进生活的每一角落,只有这里没有它的踪影”,拉雪兹公墓完全不像传统印象中的墓地,更像一个静谧文艺的公园,许多人前来膜拜死去的艺术家,或者和逝去的爱人说说话。在《永远》里,面对死亡的永恒,只有平静与懂得。《碗》恰恰相反,它是对死亡不甘心的低低的哀号。“老青年”聚集于此,心里要凭吊的,是自己曾经强盛却耗损了的北国青春时代。
金宇澄内心剔透,他十分清醒,所谓青春无悔,其实长夜如磐。当年在老农场掷下数年青春的老男老女,分开多年,再度面对北方荒冢,亲切之情不过表面一层薄膜,身处往事之地,“人人逐渐表露了原有的位置与价值,曾经积累的心情与回忆,再一次形成各种摩擦与碰撞”。更要命的是,人的尴尬与痛楚,并不会随着时代的远去而终结,此后“身份演变”的硬伤,被金宇澄形象地浓缩为“火车帮”和“飞机帮”两大群体,一同被打包进“老青年”整体概念,至于其彼此撕扯粘连的个人历史中的尴尬伤心,尔虞我诈,也只能应大历史进程之需,遁于“青年万岁!”之下罢了。
人人都不说自己的悔与恨,只因无从说起,无人理会。随“老青年”北上的小英的女儿,很快在故事的中心落入配角之境,在众人“找到”的墓前,姑娘大恸,也不过空枝对晚风。纪录片《永远》想传达的意境——面对死亡,“美如何让我们永得安慰”,在《碗》里无法求得,只因金宇澄感知到,那些老去的青年,心里有一种恨。
故事在《碗》里旁逸斜出,枝枝蔓蔓,数段时空闪回,金宇澄忆起当年熟悉的知青同伴,刑满犯人林德如,去广州探亲从此杳无音信;教新人在麦田里如何握锄和码垛的张某,突然调走再没回来;曾在上海工部局乐队拉小提琴的老杨,那个前一分钟面对音乐还眉飞色舞,后一分钟看见农场干部立刻佝偻身体“变回”烧炉子老头的老杨,背着行李消失在“征调支援”的队列中……
《碗》是关于死亡与消逝的记录,叹息活人的命运归途,追溯死人的人生来路,但声音最后只能落在风里,就如老金自己问大家:“你想一想要说什么吗?”万语千言,时间不过如风。
*刊载于2018年9月4日《北京青年报》,未经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