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说过的游吟诗人
壹
ldquo;李昊然,你知不知道温水煮青蛙的故事?”穿着宽大病号服的女孩瑟缩在病床上,歪头望着我浅笑。
ldquo;月语,温水是煮不了青蛙的,青蛙会跳出来。”我放下手里的苹果,把果汁蹭在她泛白的脸上。
ldquo;你试过?”林月语侧过头来问我,我一本正经的点头回答道:“试过。”“那么,假如你把盖子盖上呢?”她似有似无的笑了笑,眼里不再有闪烁的星芒:“现在,我就是它了。”
ldquo;会过去的,月语。”说这话时,我甚至觉得自己都在颤抖。
ldquo;嗯!”她反而平静的有些反常:“每天都有人这样告诉我。可是昊然,每次,我多想就把自己留在那一刻算了。”
漫长的沉默里,她的眼睛湿润了:“明明……连那么一点点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留给我,不是吗?”
那天之后,林月语杳无音讯,不知去向。
我是在去看她的路上得知消息的。我不知道自己后来在医院门口站了多久,我想,或许她说得对,生活诚实。比如她无声的告别。比如,我的生命里,再也没有这个女孩的踪迹。
贰
我第一次遇见林月语时,这个女孩站在大礼堂的舞台上,手里拿着手卡,神采飞扬,目光坚定地在辩论。
我从她身上看到一股不可撼动的光芒,这吸引我放下了手头的事情,坐在观众席里听她的演讲。
ldquo;所谓社交,在我方一辩刚才的发言中已经提到,社交指的是社会上人与人之间的交际往来,是人们运用一定的方式和工具传递信息、交流思想的意识……”
说着说着,她看了看提前准备的稿子,皱眉,然后扔下辩论手卡,轻松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副不自觉露出的骄傲模样,配上她自信的眉眼十分和谐。大概就是那时,我认定了她是一个有趣的姑娘。
结辨后半程,她的发挥更加自如,少了原本文稿中那些条条框框的束缚,她大胆的讲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得到了评委和观众的认可。
一片掌声中,她向大家鞠躬致意。我和她的目光在不经意间交错,她礼貌地冲我笑了笑,我则有些不自然的别过了头。
辩论赛结束,林月语毋庸置疑的拿了最佳辩手。
观众们三三两两的结伴离开。我背着吉他坐在原地,才想起来自己原本也是带着任务才来到这里。
看了看手机上的信息,负责接待我的学生已经在等我,我拿起曲谱往后台走去。正好林月语披上外套出来,我们迎面走过,她从背后叫住了我。
ldquo;您好,请问您是李昊然老师吗?”我回头看她,她已经走到了身边,想要帮我背吉他:“您好,我是学生会的林月语,您跟我来吧。”
ldquo;不用叫我老师,我也就和你差不多大。”我没想到,这姑娘就是我今天的负责人了。
她突如其来的客气和热情弄得我有些紧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把琴背紧:“我自己来就好。”
ldquo;听说您弹琴很厉害,我们这次的活动就拜托您了。”林月语走在前面,黑色的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响声。
ldquo;嗯。应该的。”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疏远的客套中,自认为还算健谈的我,却莫名有种不想交谈的厌烦。
ldquo;林月语。”我直白的喊了她的名字,她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我头脑一热,开口问道:“你一直都对人这么假吗?”
她显然愣住了。空气中蔓延着尴尬,我假装咳嗽了两声:“走吧,你们老师在等了。”
叁
我只觉得,那一晚上的演出我都不在状态。如果你问我为什么会对一个女孩子说出那么无理的话,我想我也答不出来。就像你很喜欢的一颗钻石被扔在了玻璃堆里,你不会觉得开心。
她对着我称呼“您”、“老师”的时候那副带着些讨好的样子,让我没来由的觉得失望。
活动结束后,很多学生在后台收拾道具,我背着吉他四处寻找她的身影。
ldquo;李昊然?”林月语的声音从二楼观众台传来,我抬头,她站在上面抱着一大把荧光棒。
我寻着她上去,她坐在一处座位上等着我,看到我上来便对着我招手:“看你半天了,一个人在下面晃悠什么呢?”
我在她旁边坐下,犹豫了片刻,把刚才剧务组送的玩偶递到她面前:“送给你。下午的事,对不起啊。”
她盯着我看了看,又盯着我手里的玩偶笑了起来:“李昊然,这个娃娃是我刚才在娃娃机里抓出来给剧务的吧。”
我一时有些尴尬,以为她算是变相的拒绝了我的道歉。伸出去的手犹豫着准备缩回来,她又把玩偶抢了过去:“谢谢啦!看来,这个娃娃注定是属于我了。”
林月语把玩偶抱了满怀,随意的摆弄着,问道:“李昊然,你多大了?”
ldquo;十九。”对于突如其来的问题,我总是下意识的答的很快,说完又笑着抓了抓头发:“不像吧。我瘦,看着就显老。”
ldquo;还行,难怪我一直觉得你年纪不大的样子,也就大我一岁而已。”林月语也笑了:“年纪不大,嘴倒是挺厉害的。”
ldquo;对不起,其实我还挺喜欢你的,今天看到你打辩论的时候,很精彩。我……”我转头看她的时候,她皱着眉头看着我。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赶忙又一次补救:“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她笑着打断我:“行了行了,不逗你了,我哪有那么小心眼啊。我是想说,你年纪轻轻的唱歌就这么好,还挺厉害的。其实我以前也很喜欢音乐的,我原来学过古筝,学过古琴,可是都没有坚持下来。”
她拿着玩偶碰碰我:“李昊然,你知道古琴吗?就是七根弦的那种。”
我点点头:“知道啊,我也玩音乐挺多年了,我们工作室也有弹古琴的。”林月语耸耸肩道:“我感觉挺少有人知道古琴的,我以前跟人家说我学古琴,人家都问我是不是学的古筝来着。”
ldquo;可能比起古筝,古琴还是小众一些吧。”我问她:“那你后来为什么不学了?”
ldquo;贵啊!”她一脸无奈的看着我:“好几百一节课呢,上不起了。你弹吉他这么好,肯定花了不少钱吧?”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我想,那个时候刚刚认识,没必要和一个陌生的女孩说得太多:“以后等你有空了,去‘镜然’听我唱歌吧。我可以带你去我们工作室玩玩。”
肆
那天送她回寝室之后,我没有想到她真的还会来找我。
ldquo;嗨!李昊然。”那是一个周末,她坐在餐厅角落的一张桌子旁,对我打招呼。依旧是淡淡的妆容,高高的马尾。
我背着吉他坐到她的身边:“来的这么早,找我有事?”
林月语推过来一杯长岛冰茶:“说好了要让我听你唱歌的呀,我这不是来了。不欢迎我吗?”
ldquo;怎么会,当然欢迎。”我无视了她的鸡尾酒,走到吧台后面接了一大杯黑啤:“那个喝不惯,还是这个好。”
林月语也不介意,端过杯子自己喝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唱啊,我都坐了一个小时了。”啤酒喝了半杯,我打开琴包拿出吉他。
ldquo;你这穗子挺好看的啊。”林月语伸手过来理顺琴上挂的红穗子。“我姥姥给的,老太太没了之后,我一直没舍得摘下来。”我叹了口气,问她:“想听什么?”
她想了一会儿说:“《红蔷薇》你会吗?几年前我听我朋友唱过,一直很喜欢。”小姑娘露出了憧憬的目光。
虽然不忍心,但我还是拒绝了:“能不能换一首,这歌我师父唱了很久,不想唱那个老狗蛋儿的歌。”
ldquo;啊?”林月语了然的笑了笑:“没关系啊,反正是民谣就行,我还挺喜欢听民谣的。”
ldquo;好。”我拿着琴走到台上,调试了音响设备。和往常一样的工作,在这一刻竟然莫名的多了几分仪式感。
我拨弄着吉他,用民谣的方式唱出这首《山海》。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我好像看到她听着听着,眼里闪起了泪花。
后来我又唱了很多歌,她一直没有离开,我忽然就丧失了工作的兴致。我想,是时候下班了。
我们从“镜然”出来的时候,马路上还有不少行色匆匆的人。目光呆滞,脸上写满了疲惫。
我们没有说好去哪里,就那么漫无目的的在马路上走着。路过一个在路边驻唱的男孩时,林月语停了下来。她耐心地看着男孩铺在地上的求助信,然后掏出手机来,用微信支付了十块钱给他。
那男孩是个南方人,操着一口南普站在路边唱着许巍的《蓝莲花》,琴弹的一般,歌也不在调上,迎合着她的举动,我低头去看那求助信。
这个男孩母亲去世,父亲得了白血病没钱治疗,所以他辍学只身来到北方,为了赚钱给父亲治病。
林月语说:“其实我也是花父母的钱,可是怎么说呢,我妈妈说遇到需要帮助的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我走到男孩身边,说:“我和你也算是同行,我不能给你钱,但是我可以帮你唱两首歌。我没带背带,能否借我用用你的吉他?”
男孩递了吉他过来,紧张的替我调着话筒的高度,又替我调试音响。
我不介意地对他笑笑。我发誓,那一定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破的一把吉他。我的举动吸引了一些人过来,有人停下听歌,有人捐了一些钱给他。
一曲结束后,我问道:“有人想要点歌吗,一块一首,算大家帮帮这个孩子。”有两个小姑娘点了一首《演员》,还特地跑过来要了一张合照。
林月语一直在旁边安静的看着,眼含笑意,或者还有些别的东西。
唱完《演员》之后,我把吉他还回了那个男孩手中,说道:“好好加油吧,有机会给自己换一把好点的吉他,去个更大的地方,你也许能挣更多的钱。别放弃,坚持下去,你的路还长呢。”
伍
我带着林月语从人群中离开,林月语说:“李昊然,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我不解地看着她。林月语没有解释什么,淡淡地说道:“你刚才的样子特别男人,超级帅。果然,民谣歌手都是诗人。”
我有点诧异于这突如其来的夸赞,无所谓地说:“这有什么,我们这行,很多人都是这样过来的。”我勾起唇角对她露出了一个还算憨厚的笑:“不过‘诗人’这个词我喜欢,游吟诗人。”
ldquo;你也经历了很多,对吗?”她问。
我深吸一口气,笑笑。前面就是长安公园了,我侧过头问她:“丫头,逛公园吗?”她闻言哈哈大笑:“李昊然,你是老爷爷吗?”
我们走进公园里,仿佛一个陈旧的故事掀开了序章。我只是突然很想把自己讲给她听,哪怕一部分也好。
ldquo;以前我小的时候,我姥姥身体还不错,老太太就经常带我到这个公园来玩。”
我指着不远处的池塘跟她说:“那个时候,我还在那和小伙伴儿们摔摔卡片什么的。”
林月语附和:“我小时候也在这玩过,也是我姥姥姥爷带我过来的。听说我还在这边的假山上拍过照呢。”
ldquo;你也住这附近?”我问道。“算是吧,姥姥家离这里很近的,就隔了一条街而已。”她偏过头笑笑,有些小心翼翼的说道:“你和你姥姥,应该感情也很好吧。”
ldquo;是啊!”我和她一路逛着,就到了她说的那个假山:“要上去看看吗?”
林月语点头,也不顾自己穿着高跟鞋,就那么摸黑往上走。我赶忙打开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跟了上去。
ldquo;李昊然你知道吗,我以前就一直想看看,十二点以后的城市是什么样子的。”她的脸上又挂上了大大的笑容:“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啊。不仅不是空无一人,反而看起来更加忙碌。”
ldquo;可是很漂亮,不是吗?”我看惯了这样的景象,可在她这样无忧无虑长大的小姑娘眼里,应该是充满了新奇。
ldquo;是很漂亮,”林月语看着他:“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带我逛公园的朋友,往常这个时候出来的话,他们都是叫我去酒吧。虽然,我一点都不喜欢。”
ldquo;我以前在酒吧唱歌,后来觉得那帮人跟白痴一样的进去蹦迪,麻木自己,很没劲!”我撇了撇嘴:“还是清吧好,清吧清净。”
ldquo;其实他们也很痛苦。我有一次和朋友去酒吧,他们在那讨论着要不过年凑合凑合一起过吧?反正家里也都回不去。他们坐在那喝酒聊天的时候,脸上除了落寞,哪里有什么开心。”
林月语突然想到了什么:“李昊然,你有梦想吗?”
ldquo;有吧。”我点燃了一支烟:“我爸妈离婚之后,我爸问我跟不跟他走,我知道他那边有钱,但是我就是留下来陪我妈受苦。”
心里有些酸涩,我走到一边掐了烟。再回来的时候,林月语还站在那里,这次我看的真切,她一定是哭了。
ldquo;李昊然,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很没用,同样的十八岁,我和你们差了太多太多。”林月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悲伤:“你说我要是走了,该怎么办?”
这句话不明不白,说的我发懵。没等我反应过来,林月语自己擦了擦眼泪,拽了拽我的衣服说:“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那个时候,我以为她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感叹生命,感慨自己还不够好,伤春悲秋。我没办法去揣测一个少女的心思。
她似乎从来也没有走在谁后面的习惯,我打着灯跟着她。她走得很慢,从假山下去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是出于安慰还是什么感情,我快步走到她的身侧。
握住她的手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说。我只记得那时她的手很凉,她没有挣脱。
陆
后来的事情,发展的出乎了我的意料。
不知道是哪个路人把我替那个男孩唱歌的视频传到了网上。大概是一周后,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日子,一夜之间,我好像就成了这座城市的名人。
工作室给我打来电话的时候,我一觉刚刚睡醒,已经是下午三点。
ldquo;李昊然,你小子火了!”经理在那头显然十分激动,我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格外的平静甚至茫然。
我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开心,我推掉了所有的工作,想去看看那个几天不见的姑娘。
下课铃响后,拥挤的人群中,我并没有如愿找到她的身影。和她一样在学生会工作的女生看到了我,走到我的身边来:“昊然老师,真的是你!”
四周的人向我投来了崇拜的目光,我皱着眉头走到一边,她也跟了过来。我仍旧难以接受“老师”这个称呼,有些不自在的问她:“请问,你看到林月语了吗?”
ldquo;月语啊,”女孩笑的暧昧:“月语在音达广场做公益活动呢呀,您找她吗?”
那样的笑容,让我的眼睛觉得刺痛。刺痛到我心里,有一种暴露无遗的羞耻感。
我去了音达广场,却没有去她的身边,我远远地望了她很久。
她和上次那个男孩站在一起,男孩在老旧的麦克风前真挚又卖力的唱着,她静静地守在一旁,帮忙募捐。
仍旧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神态,一切都没什么改变。就算是路人投来不屑的目光,她也像看不到一般,做着她自己的事情。
我好像突然觉得自己和她那么远。她还是那道光,而我就如同自己现在的处境,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望着那道美好的光。
ldquo;昊然,三禾音乐节邀请你去做一场巡回演出,你接不接?”电话里经理的声音似乎也显得谄媚,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接了吧。”我没有注意到身后,也许是她带着失望的目光。
合同签了之后,我基本上把自己完全投入到了工作当中。
跨越十几个省份,分六个月进行的巡回演唱会,突如其来的强大工作量让我忙的焦头烂额。我甚至被迫放下了吉他,被迫去迎合投资方的要求、观众的喜好。
我与林月语许久没有联系。直到有一天,我在登场前收到了她的消息。
林月语:昊然,你过得好吗?我时常想,如果当时我回复了那条消息,之后的一切,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可是世上没有如果,我们也终究谁都回不到过去。
ldquo;所以,其实粉丝们都很关注你的感情问题,昊然现在是单身,还是已经有女朋友了呢?”主持人故作好奇的问出了预设的问题。
娱乐活动总是用无聊的八卦来为艺人拉动人气,为演出带来更多的收益。而我,我选择为了利益接受这些。
我似乎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虚伪又势力。
我笑着说:“单身。”那天晚上,我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林月语的电话。寒暄过后,是很久很久的沉默。
ldquo;我很久没有听到你弹吉他了,李昊然。”林月语说:“给我唱首歌吧。”
我赶忙从墙角拿过了吉他,想了片刻,弹起那首她似乎很喜欢的《红蔷薇》。
琴弦划过手上的茧子时,我竟然觉得有些疼,一分神,就弹错了一个音。
我想拿我最擅长的东西讨好她,我知道这是她最欣赏我的东西。可是现在,就好像是我当着她的面摔坏了我的骄傲一般。
那一瞬间,我对自己充满失望。我抱着琴不知所措,我觉得我失去了信仰,也丢掉了自己。
ldquo;李昊然,我以前说过你是诗人,”林月语的声音从一直安静着的电话那头传来:“如果有一天诗人不弹琴了,我想我会看不起你,就像你当时看不起我一样。”
ldquo;我没有。”辩解的话脱口而出,却已经不知道该先解释哪句。“我知道。”然后,林月语挂掉了电话。
柒
有的时候,人生的起起伏伏,真的就发生在转瞬之间。
次日,网上爆出消息,某高校大学生涉嫌募捐诈骗,假借帮助农村少年为自己筹款治病。
一时之间,信息量大到我无法反应。我颤抖着拿出手机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却一直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我收拾行李,定了最早的航班回了她所在的城市。
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都不是真的,我要去找她,我要当面向她问问清楚。然而,我在飞机落地之后凄凉的才发现,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在哪里。
我保持着最后的理智去问她的老师、同学甚至朋友,四处打听林月语的下落。
当我终于找到她时,我再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她一切都好。她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不声不响,不哭不闹。
ldquo;月语。”我敲了敲门,走了进去。“你怎么来了?”她似乎没有想到我会来,惊得从床上坐起来,慌张又无助的样子看得人心碎。
她突然哭了起来,一边向我扔着杯子、枕头,一边大声喊着:“出去!你出去!我不要你来,不要让别人进来!你走开,你出去!”
我再无法控制眼眶里的液体流下,我快步走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的双肩摇晃:“林月语,你看着,只有李昊然,我不是别人!你冷静下来!”
我一把把她搂进了怀里,似乎这个简单的动作,在分开的日日夜夜,我已经在心中做了无数次的练习:“发生了什么,月语,为什么?”
她只是不住地摇头哭泣,除了苍白和脆弱,我已经从这个女孩子身上读不出什么其他信息。她喃喃的说着:“没人愿意相信我,没有人……”
ldquo;我相信你,月语,”我低头亲吻她的头发:“我在这里,我相信你。”
我曾经想象过人性的丑恶,但我总是低估了丑恶的限度。
我无法相信这样可怕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ldquo;他们给了他一笔钱,所以,苍松选择了和我说对不起。”林月语的唇角挂上了苦涩的微笑,眼泪从她的眼角滑下,如水流一般无法止息:“他们知道这是错的,可是没有人会去抗衡舆论的力量不是吗?从第一个人站出来指责我诈骗开始,他们宁愿一错再错,也不会有人站出来纠正这个错误……”
苍松,那个我在路边帮他唱歌、月语在音达广场帮他募捐的男孩。
如果我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我想,我宁愿那个我心中美好的晚上,从不曾到来。
ldquo;我以为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总算还是做了一件好事。”林月语掩面哭泣,那一抖一抖的身影扎进了我的心里。我压抑着无数的怨恨和愤怒,听见她说:“但至少,下半生,他可以好好活下去。”
ldquo;李昊然,你走吧。”她推开了我,顺从地躺回了床上,俨然已是接受命运的模样:“走吧,我累了……”
我走出医院门的时候,有大批的记者被医院的保安挡在门口。
我低下头迅速地离开了医院,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潜意识支配我这么做。说来可笑,我有勇气放下一切飞回来找她,却也在来势汹涌的媒体面前害怕牵连。
捌
两天后,我还是因为破坏合约被工作室解雇,赔了一大笔钱。当我打算再去医院找林月语的时候,我被告知她私自出院,不知去向。
我守在医院门口站了很久很久,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和谁提起过林月语。我也没有再去找她的勇气,懦弱的选择逃避。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林月语消失在了我的生命里,像没有来过一样干净。
我又回到了小酒吧里做驻唱歌手,领着按天结算的薪水,辛苦充实地过活。
如果非要说什么不同,那就是每次拿起吉他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她,想起那段跌宕的日子,想起她叫我“诗人”。
如今我二十三岁,我仍然生活在这里,开了一家叫“思语”的酒吧,每天唱一个小时,然后让别的歌手换班。我则习惯性的坐在角落的那张桌子,调一杯长岛冰茶,喝一杯黑啤。
有一天我遇见了一个操着些南方口音的歌手,背着一把吉他过来唱歌,唱完之后钱也不要,就让吧台的小哥给他抬了两箱啤酒,自己坐在一边喝着。
我看着那人眼熟,凑到他身边时,他正抹着眼泪给自己灌了一瓶。
我在他身边站着,他亦有所察觉,转头看我。
四目相对的一刻,空气仿佛凝滞。不知就那样过了多久,我松开了紧握的拳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苦笑着拍了拍他的琴包:“琴还不错。”而后转身走开。
ldquo;哥,”身后传来男人哽咽的声音:“对不起……你和月语姐,对不起……”
我大概永远也无法做到原谅。不会原谅苍松,也更不会原谅自己。可就像月语最后的选择一样,至少,我想在这世上留住她的善良。
作者 | 泫可
编辑 | 小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