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居在故乡的北漂青年
隐居在故乡的北漂青年
一.网吧里的陌生男子
第一次见魏文彬,是在二中北门的那个网吧。
那是6月的午后,网吧二楼只有拐角处放了一个立柜式空调,除了飘动的布条显示空调还在运转之外,并不能感到任何的凉意从空调传来。
我像往常一样,提早占了风扇下的那个机子打dota,听到一个清澈的男声说:“请问这个位置有人吗”。这几个月来我见的,多是身穿紧身裤和豆豆鞋的社会青年,这样的语气还真少见。我赶忙拿走放在旁边位置的水杯,说“没人没人”。
顺带看了一眼说话的这个青年,二十四五岁,穿着一看就是前几年的格子衬衫和帆布鞋,头发也像几天没洗了,但长的很清秀,瘦瘦的像是90年的谢霆锋。
我们玩的是同一个游戏,在一次三连跪之后,我看到他也刚好打完一把就邀请他一起。他游戏昵称叫月亮与六便士,我愈发对他好奇了。趁着中间休息的时候问他是不是榆次大学城的学生,他不愿意多说,就回了四个字:“早毕业了”,我看他不大高兴也就没再问。
一直玩到下午7点左右,我回家吃饭,临走前加了他的微信和steam好友。
第二天是一个周一,我照常下午1点左右来到网吧,因为学生们都在上学的缘故二楼的人非常少。坐了一会儿就看到魏文彬提着两瓶矿泉水过来,递给我一瓶,我俩继续昨天的游戏。
经过这两天的接触我发现魏文彬这个人虽然脸黑,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但打游戏特别跳脱。像是杀了人就会在公屏上打一个问号。像是和队友对喷的时候,那人开语音说一句“操你妈”,他马上回一句“你要操你奶奶吗,儿子”,然后像机关枪一样喷得那个人闭麦。我发现我渐渐喜欢上这个人了。
我俩又一起玩了一下午,合作很是愉快。倒不是说合作的赢,而是有个性情相投的人一起开黑显然比一个人孤独单排要有意思的多。我们很快熟了起来,恍惚间我好像回到了大学和室友们开黑的时候,这无疑给待业在家快半年的我带来了久违的快乐。
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主动问今天礼拜一你不要上学的么。我说“去年就毕业了,在家待业”,顺带指了下旁边的书包和水杯和他说:“和家里说去图书馆学习考公务员”。
刚说完,不知道是喝了啤酒还是什么,我看他脸上泛起一股找到知音的潮红,和我讲起了关于他的事。
第一次见面的网吧
二.北漂生涯
他比我大两岁,15年在北京的一个重点大学毕业,中文系。我心想怪不得会起“月亮与六便士”这种名字,原来是个学文学的文艺青年。
因为大学四年基本都在宿舍看剧和打游戏了,挂科挂了十几门,大四实习也找借口没有去。一直到临毕业的3月份,赶上春招,他午睡醒来穿着拖鞋去招聘会逛了一圈,稀里糊涂就签了一家新媒体公司。
“那时候我们学校有好多大公司来校招,500强也有,公司介绍都能列好几页的那种”。“我看着那些排着队交简历的同学,面带微笑地向HR介绍自己学生会和各类的实践经历,突然就觉得莫名的自卑和恐惧”。“我找了一个拐角的,人最少的棚子,填了一张表过几天就被通知去复试”
他像是喝醉了一样喋喋不休,一瓶啤酒当然喝不醉一个壮年男人,但足够他把自己想象成一个醉汉了。就像记忆里我也没有喝到失去意识过,但每次稍微有些醉意就开始放浪形骸。对于成年人来说,酒更像是一个借口,人们有义务原谅一个喝醉的朋友。
他签下的那个新媒体公司,好听点说是创业公司,难听点就是朝不保夕。公司初创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基本上没有按时上下班这一说。
他这四年里懒散惯了,受不了晚上8点下班再坐一个多小时地铁回出租屋的生活。加上老板除了一遍遍描绘公司愿景来鼓励大家卖命以外,也给不了什么实质性的承诺,所以连试用期都没过就辞职了。
之后的工作,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一个不如一个。他曾经在丰台的一个小区里当网文编辑,公司租了一栋公寓的第十八层来办公。80平米的房子里密密麻麻摆了二十多台电脑,还留了一个靠窗的单间来放老板巨大的办公桌。
每天的工作,就是写我们常在uc或者今日头条看到的那些震惊开头的新闻。像是哪个明星最近出轨,班组长就会在早上布置每个人写8篇关于这个明星的热点文章。
而内容真假甚至语句通不通顺都没有关系,可以找几个别人发过的来拼接,只要软件检测的时候原创度达到百分之八十就好。
“大部分文章甚至都不会有人看,公司只是发这些来养一个个账号罢了”。他慢慢的又冷静下来,叹了口气,拨弄着面前吃剩的毛豆皮。
在北京坚持了一年,他换了3份工作,上了八个月的班。然后用这8个月里剩下的工资支撑生活,在租的房子里玩了2个月电脑,投降回到了位于山西运城市永济的家乡,就是我从小听闻永济牛肉饺子的那个地方。
三.回到家乡的年轻人
小县城对于落魄的归乡者总归是不友好的,回去了也更难找到工作。他先是呆在家里,隔几天跑到运城去面试一次,但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
他不愿意干销售类的工作,做市场跑业务也嫌辛苦。有几个招办公室文员的地方,但每个月只有2000多工资,因为兼一部分前台的职责,公司也更愿意要女的。
找不到工作便开始呆在家里不出门。“父母每天上班走了,我就开始洗碗拖地,tmd和个家庭妇女一样”。他每天傍晚出门一趟,去透透气。但要等到7点半以后,因为如果早出门的话路上就会碰到邻居们下班归来,特别是四楼那个讨厌的阿姨会不停问他找到工作没,顺带提一下自己没考上大学但现在挣不少钱的儿子。
他不想碰到熟人,怕别人问起近况,所以就宅在家里,不论是同学邻居或是亲戚都不见。但一直待到过年,这块最后的遮羞布也成了奢望。在走访亲戚们的闲言碎语里过完正月,他终于忍受不了向父母提出要回北京工作。
四.隐居在梦里去过的那个地方
当然,这个名义上的北漂,实际是在山西另一个小城市蛰居。毕竟北京光房租一个月就要2000,而半年多不上班甚至不见人的生活,让他心底已经对面试找工作产生了恐惧。
他和家里说在北京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有时父母打电话问起冷暖,就马上上网查一下北京当日的天气来应付。为了演的真实一点,还会在朋友圈转发一些和工作相关的文章。
我问为什么我没看到,他说“不好意思,之前把你屏蔽了”。
抛去失败的人生不谈,魏文彬是一个很适合当朋友的人。性格随性真诚,不会耍心机,我也能看出来他其实非常聪明且有教养。
我们在一起相处了快一个月,相伴打游戏吃饭,他也常推荐我看一些电影和美剧。有时候我会真的去图书馆学习,有时候他会去大学城找一些兼职赚钱,但每个礼拜总有三天以上会到那个网吧相聚。
我去过他400块钱租的那个单间,并和他说这个价钱在城南能租个两居室,他说懒得换了。
来这里的时候,他带着之前在北京剩下的一个月的工资。我估摸从3月份到现在也花的差不多了,时常想要接济他,但他从来不肯占便宜。
我也很奇怪我一个穷鬼为什么会想要接济别人。同样没有工作的我,虽然身上的资产加起来也没有500块,可毕竟是在家里。父母常怨我不争气,但只要开口,总会立马给我几百块。
我大概算了下网费与吃饭的钱,我们轮流请客,可能他还多出了很多。有一次我们在锦纶东街的那个市场里吃烧烤,他说:“要是能在大城市挣工资,在这样的小城市生活该有多好”。
我也问过他,物价低的小城市那么多,为什么单单选了榆次。他开始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后来才告诉我她高中喜欢的一个女同学是山西传媒学院的学生,就在榆次。他离家的时候摊开山西的地图,本想着闭眼随手指个地方,但到了火车站还是鬼使神差的买票来了这里。
“那个姑娘现在在榆次吗”我问。他说“在西安读研,运城离陕西近很多同学都会去西安发展”。我说:“你俩应该还有联系吧,怎么不去西安找她”,他说:“总不能让她看见我现在这幅样子”,接着又说:“你一定觉得我非常可笑吧”。
我当然不会觉得他可笑,我只是更喜欢这个人了。相对于那些衣着光鲜的白领、奔跑着试图赶上时代洪流的芸芸众生。我从这个被社会抛弃的,善良的人身上看到了人性的美好、懦弱、自私与崇高。
五.逃避是没有用的
6月25号,我照例去玉湖公园旁边的那个小楼找他。能看出来他很高兴,和我说要走了,去西安。那天下午我俩没有去网吧,坐公交去传媒学院转了一圈。
晚上回去的时候,他和我说“逃避是没有用的,一起加油吧”。
我执意给他买了去西安的车票,我说:“我是真心把你当兄弟了”,他就没有再推辞。
时间到了七月,又一次考试失败以后,我也懒得再去复习,找了一份工作去上班。刚入职的不适应让我很难有心情再打游戏。初秋的某个礼拜天,我打开steam的登录器,看他的账号和我一样,已经两个多月没有登过游戏了。
几天前,我在朋友圈看到他和一个姑娘在大雁塔前的合照。看他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我就知道这个姑娘不可能是别人。
我在下面评论:tmd你左拥右抱的时候,还记得那个带你躺赢的电竞陈信宏吗。他回复:过年回去了请你吃好的,孙子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