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读生
我盯着那本封面上印着满是三点式女郎的画报已经很久了,“茶余饭后”这几个大字立体而生动的站在女郎的身后,女郎的大腿丰满而光泽,胸前那对吸引男人眼神的脂肪跃跃欲试,和我此刻的心情一般。我看了看书摊周围,由于午饭时间才到,学生们蜂拥而出,书摊围了厚厚一层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去买那种书是需要勇气的,显然,我没有,光是盯着那片地方看,都让我觉得火辣辣的太阳烧着我耳根了。我绕过人群来到摆着三毛、张爱玲这些作家的摊前,拿起本厚厚的三毛文集。看了介绍我才知道,这个三毛不是我心里那个真的只长了三根毛的三毛。那个时候的我读起这类书,会觉得莫名的烦躁、困倦,未经人事的我总觉得这些作家的书枯燥无味,我曾经尝试着去读矛盾的《子夜》,读了一个学期,半本书都没读完,剧情依旧云里雾里,不过每次都能不知不觉进入梦乡也不是坏事,开卷总有益。
站在我旁边有个少女,拿着本书在看,她穿着印花的裙子,扎着高高的马尾辫,额头锃亮,眼神清澈纯净,耳旁的一缕茶褐色的头发丝在风中飘浮着,在太阳光下,我可以清晰的看见她脸庞的绒毛,一股热流从我脚底升腾,在五脏内附来回穿梭,烧得我口渴。她似乎意识到有人在看她,左手撩了下那缕过分张扬的头发,将书丢在书摊上往马路对面走去。我咽了口口水。那是一本书面上印着个糟老头子的小说,名叫《挪威的森林》,我拿起书低头闻了闻,有的只是一股油墨味和霉味。
太阳的热力开始达到顶峰,人群亦渐渐散去,我已经读了一章的小说了。
“这本书多少钱?”我指了指那本茶余饭后对小摊贩说。
“四块钱。”他用木棍精确的点在女郎的屁股上。
一本旧的读者文摘也就一块钱吧,这个有点贵了,但是我只想拿上它快点离开。我递上五块钱,多买了一本读者。我将读者盖在茶余饭后的上面,拿着书屁颠屁颠的走进了小巷深处。
时值盛夏,风里透着股热气,我买了午饭,将自己锁在了出租屋。我汗如雨下,T血衫早已经浸湿了。
你可以想象我是有多么的失望,除了整个封面,里面再没有一张彩色图片,全是些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丰乳肥臀的图片穿插在家长里短的故事里,没有丝毫关联的文字描述,我将它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把封面塞在了凉席下面。
那一年我刚满十八岁,父亲拖着行李将我送进了东方学校开始了高三复读的生活。这所学校将我们县城当年高考失利的学生按高考的分数从高到低划分为三六九等,并依此收费入学。我虽收到淮阴师范的率取通知书,却因为专业问题犹豫着还要不要复读,父亲劝我去读读看,到九月开学还有一段时间,如果不想读了,还可以去上大学。
你若被骗进过传销,去那种破败了很久的旧学校听过课,那你可以深切的体会东方中学的破。整个操场只容得下四个歪着脖子的篮球架子,除了篮球场地是凹凸不平的水泥地,其他地方全部杂草横生,在女生宿舍前面一字排开七八棵杨树,杨花和叶子落的满地都是。女生宿舍下面是食堂,前面是一条小路,连接着南北两座教学楼。食堂旁边有个荷塘,荷塘旁边挨着女厕所,和女厕所一墙之隔的是男厕所。隔着墙壁,都能听到隔壁拉屎放屁的声音。厕所又小的可怜,女生用过的卫生棉就堆在女厕所门前的垃圾桶里,攒到了一定数量,打扫厕所的阿姨会点一把火烧掉,夏天的时候混杂着骚气与荷塘的暗香,扑面而来,由不得你拒绝。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的教室离厕所最远。
学校是不准男生寄宿的,宿舍楼又少又小,环境也差,很多女生也不愿寄宿,都在学校周边居民家里租房子住。我去的时候比较晚,已经没有像样的房子租了,还好遇见了任飞。任飞高三时候和我一个宿舍的,他和你说话的时候永远不盯着你的眼睛,眼神四处逛荡,有时候你会觉得他是个对着天自言自语的傻子。
“挺好的,和我对门,我原来住那里的,现在空下来了,你去住吧。”
房东是一对中年夫妻,丈夫木讷,妻子巧言善辩。出租屋里两张床,一张弹簧床是我放东西的,另一张钢板床是我睡觉的,每次躺下都一阵响声,墙上一个推拉窗,踩在床上,推窗望去,可以看到隔壁家大婶晾晒的红色裤衩在迎风起舞。任飞那屋比我的好多了,三合板的床,怎么折腾都没声响,屋子四周被他用报纸糊上了,床头贴了张白纸,方方正正写着两个字:坚持。
复读生活的开始,让我痛苦万分,有时我会长时间站在教室门口看着满校园的荒草陷入沉思,我想长成那一地的荒草。我甚至希望自己是个孤儿,执拗的抱有这种幻想,想去哪就去哪,什么时候死掉,死到哪里,都可以随便。这倒不是我的父母给了我多少管教约束,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平日里也不爱管我,但我无法忽略他们殷切的希望和渴望的眼神,他们已经竭尽全力给予了我无私的爱。这种羁绊比管教约束更加凶猛。
一天的开始,语数外物化,在我脑袋里先过一遍,想着还有哪一门有啥没做的。我实在是讨厌物理和数学,永远搞不懂一个题目里为什么要用到这么多定律,用哪个定律,更搞不懂水池抽水排水之类的题目,头昏脑胀,几欲炸裂。牛逼轰轰的物理老师总能把每道题讲到一种定律,然后告诉我们定律是规定,规定是死理,没有为什么。我之所以还记得这个物理老师和他说的话,归功于某一天的下午我在厕所拉屎的时候看着他对着墙壁撒尿, 完美的画了一个圈。
语文和化学也不在我喜欢的队列里,我甚至已经忘了是哪两位老师教的,没有一点印象。我对英语的好感,也全凭那些曾经出现在我生命里的女老师和课代表。
我每个晨读可以读两个小时的英语,声嘶力竭,这大概是我高中做过的唯一没有后悔的事情,在升入大学甚至读研都还在吃高中的那点英语底子。
国庆节来临的时候,上了大学的同学陆续放假回来,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吴小超也在其列。
我清楚的记得高考放榜的那天,学校门前的空地上人群熙熙攘攘,午后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一丝丝风都没有。那些考上名牌大学的学生享有一整张海报的版面,上面是他们的免冠照片和录取高校。我的呢和大部分同学一样只混到了A4纸的一行字,密密麻麻的贴在光荣榜上。我来来回回看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吴小超的,我只想知道这个我暗恋了整个高中的女生去到了哪座城市。
吴小超把黑边近视眼镜摘掉了,大概是激光打的,这让她看起来没以前好看了,少了少女的那种明亮光洁。她和我们班几个同学在乒乓球台旁的柳树下站着说话,她不曾注意在班级门前打量着她的我。我看着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已经没了心痛的感觉。我知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的喜欢微不足道,既不是锦上添花,更不是雪中送炭。这么优秀的人是不缺有人喜欢的,我只在心里默默祝福她有个美好的人生。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我以为我已经放下了,后来我上大学的时候曾经和她联系过一阵子,向她倾诉了高中生活对她的朦胧感情,她那时候正在恋爱,对我表示了感谢,我知道直到那一刻,我才放下。
站在吴小超旁边的男生是我高三同班同学,现在复读也在一个班,他和吴小超一样是走读生,城里的孩子,整天不务正业放荡不羁的感觉,成绩却比较好,我永远也理解不了这些走读生,而又十分的羡慕他们,丝毫感觉不到他们读书的痛苦,即便是上课睡觉看小说依旧可以考个很好的成绩。他们在课间讨论的话题总让我充满兴趣,却又插不上话。他们裤兜里有小灵通,抽屉里有漫画书和零食,穿着得体,举止大方,傍晚还可以和女同学压操场。
我向他打听到吴小超在南京医科大学读书。我开始对南京充满向往。
那几天校园里爆发了一场打架斗殴事件,事件的始末是任飞他们班一个女生。那女生的男朋友从大学放假回来的时候,女生已经和班里一个男生好上了。先是现男友把前男友打了一堆,前男友气不过找几个人来学校收拾现男友。各种飞铲,扔搬砖。最可乐的是校长,开始的时候还劝架,最后自己亲自上阵了,两边都打,居然都给干跑了。
这位校长就是我复读班的班主任,教我们数学。江湖人称东方中学傍晚的胖大海。
班主任是一种神奇的生物,不仅来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的,还有千里眼,顺风耳,此外还精通读心术。整个小学到高中我经历了形形色色的班主任,只在小学和初中被打过,到了高中便没在享受过此等殊荣。高中的班主任只在乎那些成绩优异的学生,对我这种成绩一般的基本爱管不管的,最多轻描淡写的劝你几句好好学习,如同隔靴搔痒。
国庆过后,校园里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周一到周六,我每天两点一线,想着去南京的愿望,渐渐沉下心来。甚至周日都待在学校,不过我不是学习,周一到周六我已经学饱了,甚至感觉撑的难受,周日再学非学吐了不可。我很佩服周日还在教室里学习的那些个学生,任飞就是他们其中一员,他们似乎没有七情六欲,只有学习才能让他们快乐。
我除了去学校打篮球,躲在座位上发呆,也没有其他去处。我很喜欢发呆,那种不用思考,看起来像个傻子一样的状态,视野里有什么看什么,无论单调乏味。
某个午后,我坐在教室后排的座位上盯着那些每个星期日都在学习的同学,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实属无聊,数学课代表座在第二排中间的位置,她在思考的时候手会不停的挫着脸蛋或者皮肤,将搓掉的灰随手丢到脚边或者轻弹出去。坐在她右边隔一个座位的是韩东风,是我高三的同学,复读又到了一个班级,他会时不时的扣着鼻屎,如果不经意回头看到了我,会向我做个弹鼻屎的动作。搓灰女同学的左边坐着她的好友,两个人都是学习不要命的主,左边的女同学爱喝水,喝起水来和牲口一样,咕嘟咕嘟的。
我拿出一个一块钱的硬币,字面回出租屋,菊花留下来学习。第一次抛了个菊花,我心想那就三局两胜吧,第二把又抛出个菊花。好吧,我留下来,出去玩。
校园实在小的可怜,一地的杨树叶子也没人打扫,我去厕所尿了泡尿,顺便偷听了下女厕所传来的水流声。
我在公告栏那儿闲逛着,寻摸着有啥看的。刚开学时候贴的几个老师的介绍,已经陈旧不堪,旁边是上次月考的成绩单。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何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