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的日子,爱让我们更近
晚了4天,我们才回到澳大利亚。不关新冠肺炎病毒的事儿,是我的错。
直到进了机场才得知,飞机早扔下我们在前一天就飞走了—我竟然把回程机票上的1月27日凌晨1时误解为第二日凌晨!
惦记着要上班,而孩子们要上学,顾不了那么多,票價再贵,也立马抢了最近一班飞机的票。1月31日,飞机终于将我们一家五口送返悉尼。
在长沙等待航班的几天里,孩子们窝在沙发里抱着被子看电视,我则不停地看手机,看各地不断上升的确诊病例数据。公司经理来短信说,从中国返回澳大利亚的人须自我隔离两周。
澳大利亚的新闻我也在时刻关注。准确说法是,从2月1日开始,无论哪国人,凡从中国入境澳大利亚的一律自我隔离14天。我们提前一天落地悉尼机场,按规定,无感染症状的人可照常上班、上学。但为了让公司和学校放心,也让自己安心,我们决定返澳后即刻主动隔离。奇怪的是,到了悉尼机场,没人测入境者体温,也没见什么人戴口罩。这操作,胆子真大。
唯一与以往不同的是,飞机停稳后,上来了两个穿防护服、戴面罩的工作人员,给每位乘客人手发一份资料。套话一箩筐,不外乎迎战新冠肺炎病毒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有用的就一句:“发烧或者怀疑自己感染病毒者,立刻主动联系医生。”
到家,刚开门开窗,Richard便看到了我们,惊喜地打招呼。我们隔着低矮的篱笆墙聊天,他站在阳台上,我站在我家茶室窗边。我问他上班的公司有无防范措施,他耸肩摊手。两周后我回去上班,同事们个个询问我中国的疫情如何,他们没一人戴口罩,也没一人显露不安。唯一异于从前的是,洗手台上出现了灭菌消毒洗手液,尽管那时澳大利亚已出现确诊病例。澳大利亚人懒散惯了,又自恃身强力壮轻易不会得病,难免把病毒看轻几分。
Richard是我家邻居,十几年前曾娶一个广西女子为妻,现已离婚多年,但仍把中国当他的“丈母娘家”。绿景大道上十几户人家,中国人就我们一户,邻居里他和我们最亲近。每次我们回中国,他都自告奋勇帮我们喂鸡、收取信件。他说,如果信箱久不清理,难免会有浑蛋娃儿猜到住户不在家,恶搞一通,用颜料在门窗墙壁上肆意涂鸦,甚而越窗入室搞破坏。
礼尚往来,热衷户外活动的Richard去野营和旅行时,他家的猫就由我们照顾。Richard给了我们一把钥匙,可自由出入他家,给猫喂食,清理猫砂盆里的猫粪。
得知我们打算自我隔离两星期,Richard马上说他正好要去超市,有什么需要的,他可以帮我们买回来。
我在楼下和Richard说话,大女儿蔡朵行之在楼上和她的同学叽里呱啦通电话。她们在商谈何时接Lucky回家。
之前得知我们要回中国过新年,女儿的好几个同学都积极争取做Lucky的临时小主人。Lucky是只个头儿很小的泰迪狗,是我家三个丫头的心头肉。
女儿们最后选定艾米丽帮我们看顾小狗。艾米丽是印度人,她爸妈也是爱狗人士,得知女儿被“选定”为小狗的临时主人,她爸妈乐颠颠地开车来我家把Lucky接走。我们返澳当天傍晚,他们全家出动,又把Lucky送了回来。
等艾米丽全家上车,我们才出门,打开放在门口的藤筐,把Lucky抱出来。相隔至少10米,我们跟艾米丽全家寒暄了一阵。
眼看相处了一个多星期的临时主人离去,Lucky急得要哭。看得出,它做客时,人家没虐待它。Lucky在我家,我们跟它说中文;它去印度人家里住十几天,不知人家说印地语还是英语,真好奇它怎么听得懂。
目送艾米丽家的车远去,回头进门,瞥见门口摆着两瓶消毒洗手液。我们猜半天也猜不出谁是“活雷锋”。过了两天,Richard才跟我们讲是他买的。虽然我说家里不缺什么,但他去超市,看到人人都买消毒洗手液,顺手就帮我们拎来两瓶。
Harry也给我们送来了消毒洗手液。牛奶、面包、生菜、卫生纸是我们开给Harry的清单,委托他帮我们购买。消毒洗手液则是他“私自”添进去的。
得亏他们的英明决断,没过多久,消毒洗手液果然成了超市里第一个限购的防疫商品。
Harry是加拿大籍华人。多年前我在《读者》(原创版)上登了篇《澳洲租房记》,写在Gosford租房的事。Harry看到那篇文章,找到我的博客留言—他和妻子Grace居悉尼,在Gosford海边买了栋度假别墅。
当时的Gosford没几个中国人。在那座海滨小城,中国人见中国人格外亲。近10年过去了,我们交情日深。
隔离时,有天我在微信“朋友圈”说:“啤酒配酱板鸭一定很爽。”酱板鸭真空包装,是我从中国带来的。Harry隔日打电话给我:“在你家门口放了箱啤酒。”我乐,不过说句玩笑话,他竟当了真。
Grace来自广州,入了澳籍;Harry是加拿大籍,按规定,他每住满3个月,得离澳境一次。这是一对事业有成的夫妻,每年几乎一半时间在澳大利亚境外度过。去南极,游历欧洲,在加拿大和中国轮流消夏。他们周游列国时,他们的海滨豪宅我可以自由出入,他们早已把电子锁密码告诉了我,我背得滚瓜烂熟。
隔离期间,同为中国人的美华是跑我们家最勤的人。
美华60多岁。我家三个丫头想喊她奶奶,她赶紧指正:“喊阿姨,阿姨比奶奶年轻。”
她来自台湾,来澳大利亚40多年了,丈夫詹姆斯是土生土长的澳大利亚人。每隔两天,她就拎些蔬菜水果悄悄放在我家门前,然后打电话通知我们开门取。
我家的后花园有三分之一被我开辟成菜地,自己种的瓜菜根本吃不完,看美华买那么多蔬菜水果送来,妻子一再感谢,反复强调“太多啦”。美华不管,反过来批评我们吃得太少了。她说一定要多吃,多吃才身体好、免疫力强,才不怕病毒侵入。
没想到的是,等我们安全度过隔离期后两个半星期,美华夫妇却被隔离了。
他们去年预订了环游世界的邮轮船票。疫情期间,旅游公司想按计划执行这趟航程,每人3万多澳元的票,自己取消行程的话就没的退了。更主要的是,詹姆斯80歲了,身体不大好,若放弃这次环游世界的机会,或许再无可能了。哪料邮轮还没开出澳大利亚,疫情升级,澳大利亚政府明令禁止国民出境游。在西澳大利亚珀斯,美华他们匆匆下邮轮,住进当地酒店,隔离了两个星期,后坐飞机返回悉尼,按规定,到家后又须隔离两周。我们随即加入给美华家送蔬菜水果的队伍。
怕这对老夫妇在家吃得乏味,妻子特意自己动手蒸了点心、烤了蛋糕,趁热送到美华家门口,坐等她出门取了,再放心回家。孩子们也要求“送温暖”。二丫头奥黛丽,6岁,自作主张拿出最强本领,画一幅画送给美华和詹姆斯;3岁的小丫头学姐姐,将自己命名为“彩虹”的涂鸦画作送给美华阿姨。我们种的玫瑰,还有孩子们在后花园捡的一块带花纹的漂亮小石子,也被孩子们当成贵重礼物送给了美华。
美华感动得把小丫头们夸了又夸,又赞扬我们育儿有方。实际上主要功劳不归爹妈。每逢父亲节、母亲节以及其他节日,澳大利亚的学校都会提醒学生给父母准备小礼物,年复一年,孩子们已养成表达爱的习惯。我每次过生日,定会收到三个丫头的“厚礼”。
我们返澳后正值澳大利亚的雨季,草木猛长。有一天,我在二楼书房敲键盘,听见机器轰鸣。推窗一看,左邻Richard正推着剪草机在我家前院的马路边忙活。发现我看他,Richard关了机器,指了指疯长的草皮,说是担心市政厅给我开罚单。每家每户门前的草地虽然没划入私家花园的范围,但如果任由杂草疯长,市政厅也会罚你没商量。
我家入户车道右侧还有一块细长条状草地,右邻丹尼斯每次剪草,招呼都不跟我们打,次次帮我们剪得齐齐整整。现在赶上我们在家隔离,那就更不用提了,从不劳烦我们动手。
有天早上,门缝塞进一张纸,上面写着商店的口罩到货了,问我们需要不。落款:丹尼斯。丹尼斯的女儿前年从英国伦敦搬回来,现在药店上班。
隔离时,女儿不去上学。大女儿蔡朵行之读中学,她的4个好友分别是澳大利亚人、韩国人、印度人和一个中外混血儿,上数学课和日文课时(日文课是选修课,澳洲的中学生都要选学一门英文之外的语言),她们轮流打开手机视频,帮女儿在家听课。我问女儿:“她们不担心你的成绩好过她们吗?”蔡朵行之反问:“她们干吗担心我的成绩好过她们?”